第65章

蔣蘊玉最終還是無法避免跟曾經的戰友一決。

攻破城門的那刻,他親眼見著曾共同奮力殺敵的戰友為表效忠天子之心,引頸死在他面前。

這夜大軍在城中歇下,蔣蘊玉站於城墻上痛飲烈酒,無論多少將士去勸都被他趕跑,眾人只好找到了紀榛跟前。

“小秦先生,小將軍最聽你的話,你好生安慰他吧。”

軍中無人不知蔣蘊玉對紀榛的厚待,戰爭這樣殘酷兇險,愣是沒讓同樣身處軍營的紀榛沾半點血腥。更有甚者在傳二人早已情根深種,只待時局安穩就互通心意。

紀榛獨步行至寂寥的樓台,朦朧見,燈火一線,銀甲於冷月下泛著森森的寒芒。

蔣蘊玉坐在高高的墻垛上,地面堆積了幾個空了的酒壇子,他雙掌往後撐,頭望月,遙望著遠處的燈火。光輝從他姣麗的眉眼一路流瀉至精巧的下頜,在溟濛的月夜裏,乍一看還是有幾絲雌雄莫辨。

他聽見身後的腳步聲,不耐道:“本將說了誰都不許上來煩我,活膩了......”

蔣蘊玉回頭,見到幽光處的紀榛,怒斥戛然而止,不自在道:“怎的是你?”

“怎麽不能是我?”

紀榛小跑著上城墻,本想學著蔣蘊玉坐在城垛上,走近一瞧,蔣蘊玉兩條腿蕩在半空中,底下半點兒防護都沒有,他頓時打了退堂鼓。

蔣蘊玉卻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在他往後退時一把撈住他的腰,紀榛叫都沒來得及叫就一屁股坐在了城垛,只不過與蔣蘊玉是反方向,他隨時可以跳回地面。

紀榛慢慢地往下看了眼,夜色漆黑望不到底,他又咻地把腦袋轉了回來。

蔣蘊玉笑話他,“膽小鬼。”

他也不反駁,“我本來就怕高,哪像小將軍這般英武,天不怕地不怕。”

兩個墻垛隔著半臂的距離,蔣蘊玉擔心紀榛摔下去,握住了紀榛的手腕,握緊了不放開。

紀榛指尖抖了抖,沒有躲蔣蘊玉的動作。他嗅著空氣裏的酒味,低聲問:“夜深了,將士們都很掛心你,你什麽時候回去歇息?”

蔣蘊玉注視著幽暗裏紀榛炯亮的眼瞳,沉默幾瞬,說:“我帶兵出行時,他亦在行列裏。我們出生入死,並肩殺敵,沒想到今日是我將他逼到了死路。”

紀榛知他說的是自戕的校尉,咬唇,“他會明白你的苦處。”

可那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再多安慰的言語都顯得太過蒼白。

“其實他說得何嘗有錯?”蔣蘊玉道,“我確實是亂臣賊子,謀逆反賊.....”

紀榛凝注著神情哀戚的蔣蘊玉,當日神采飛揚的小侯爺已蛻變成英姿勃發的大將軍,一聲嘹亮的號令即可調動千軍萬馬,可這期中所受的苦楚與磨難又怎是寥寥數語就能講清?

他們都不再是兒時無憂無慮,會為了一顆袖扣、一個箭頭、一壇香酒就大打出手的少年。

就連不諳世事的紀榛也被迫學會察言觀色,明白了眼淚的酸鹹,失去的痛切。

長成的代價要走過漫漫的荊棘路,途中留下血和淚,誰都不可避免。

蔣蘊玉跳下墻垛,拿起酒壇,對著明月、清風,將半壇子酒液都灑在城墻上,高聲:“一路走好,待九泉之下,蘊玉再同你把酒言歡.....”

他一把將空了的壇子擲出去,酒濺瓦碎,又深深看著籠罩在銀月裏的紀榛。

“今夜只你我二人,紀榛,有些話我藏了多年,一並講給你聽。”

紀榛垂眼看著被酒色浸得兩頰微紅的蔣蘊玉。

“你悔婚那日,我氣沖沖跑去紀府找你,說了許多言不由衷的話。這麽多年過去,我沒有一日不在後悔為了所謂的臉面口是心非。”

紀榛低喚,“蔣蘊玉.....”

“蔣紀二家定了娃娃親在前,我便以為無論如何總有一日你定會與我成親,可是我沒想到你不要我。”

蔣蘊玉眼睛通紅,控訴道:“我是喜歡逗你玩,也愛看你被我氣得說不出話的惱怒模樣,可除了這些,我哪點對你不好。我在學堂處處維護你,他們說你一句壞話我還他們十個拳頭,我早早把你紀榛當成自己人看待,你為什麽不要我?”

紀榛因蔣蘊玉突如其來的明意心慌意亂,他急道:“都過去了.....”

他想要跳下城垛,蔣蘊玉卻一把將他困住。前方是蔣蘊玉的懷抱,後頭是懸空的高墻,他無處可逃,只能聽著蔣蘊玉接著往下說。

“你跟沈雁清成婚那夜,我在蔣府喝得酩酊大醉,恨不得到沈家把你搶回來。”蔣蘊玉微仰著臉,他喝太多酒,說話都有些含糊,“可我總記著你那句我意已決,我怕我去了沈府,你會把我趕走.....可你明明是我的呀,紀榛,你本來是我的呀,憑什麽不要我?”

紀榛呼吸急促,眼前的蔣蘊玉委屈得像是隨時會哭出來。他說不出重話,只好小聲說:“你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