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夜色淒茫,一道高挑的玄色身影悄然挑開落閂的窗戶。

紀榛睡得迷迷糊糊,忽覺有溫熱的呼吸撲在他頸側。他以為遭了賊人,背脊一麻登時睜開眼,還未出聲就被微涼的掌心捂住了唇,“是我。”

沈雁清。

紀榛急促的呼吸漸緩,於黑暗裏對上一雙清麗的眼睛。

這裏是契丹宮殿,巡邏的侍衛遇穿玄衣夜行者可不分緣由地當場擊殺,沈雁清竟如此大膽敢夜半潛入他的寢室。

只要紀榛大呼一聲,沈雁清這副打扮必死無疑。

捂在他嘴上的手慢慢抽離,紀榛到底沒有喊叫,手忙腳亂地爬到床榻的最裏處去,壓低聲音威嚇道:“你來做什麽,再不走我便喚來侍衛將你刺成個刺猬。”

沈雁清坐在床沿,“你喚吧。”

紀榛張了張嘴,卻是拿枕頭砸向沈雁清,恨自己不夠心狠,無法對沈雁清動殺意。

他戒備地瞪著對方,氣惱地說:“昨夜你套我的話,莫不是又要以此來威脅我?我絕不會再上你的當,你問什麽我都不會說的。”

沈雁清聽著紀榛對他的猜忌,胸膛悶痛,他靜坐片刻,等紀榛冷靜下來後才說:“我只是來看看你。”

紀榛咬牙,“那你見著了,可以出去了。”

沈雁清卻不說話,還是看著他,怎麽瞧都瞧不夠似的。

兩人低語不過兩三句,門外突然有了聲響,是紀決。

“榛榛。”

紀榛猶如偷腥被抓住的貓,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他心慌意亂地瞄了眼沈雁清,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沈雁清竟起身似要去開門,紀榛眼疾手快地攥住了對方的手腕,低聲說:“哥哥,我在。”

“方才我聽見屋檐上有些動靜,怕是野鼠上瓦,沒驚動你罷?”

紀榛看了眼沈雁清,囁嚅著回:“沒有。”

門外的紀決失落地闔了闔眼,又意味深長地望著緊閉的門,仿若能窺見室內場景。他擡起手,掌心貼在門上,頃刻,終究沒有推開,而是道:“那你睡吧。”

紀榛聽著兄長離去的腳步聲,愧疚地咬了咬牙。

他知道不該欺瞞兄長,卻不願沈雁清現身平添誤會。紀榛氣敗地松開沈雁清,說:“我只瞞這一回,你走吧。”生怕沈雁清不聽,又極重地加了句,“我並非玩笑話,再有下次,是你自己送死。”

沈雁清深深看著他,問:“今夜我與蔣蘊玉比試,你可有一絲掛心我的安危?”

紀榛手握成拳,“沒有。”

沈雁清的眼瞳寸寸沉了下去,像是潑了墨,黑得見不到底。他眼睫半垂,提了舊事,“當日在三皇子府,你道為何不是我,那一聲發問刻骨鏤心。如今我再問,你心中可還氣我恨我,是不是我身亡命隕,你都不會再有半分動容?”

紀榛細細回想,想起那日的混亂與心碎。當時他以為兄長感染瘟疫,又死無全屍,自是摧心剖肝,才導致神昏意亂下失言。他縱是再恨沈雁清,也不曾想過要對方的命。

可為了早些催沈雁清離開少生禍端,他口不應心地擠出一字,“是。”

沈雁清面上的血色瞬間盡失,他唇瓣微動,幾次後才發出聲音,“我知曉了。”

紀榛占了上風,也不覺得暢快,他想趕沈雁清走,可從前寡言少語的沈雁清此時卻滔滔不竭地說個不停。

他可說的,不可說的都要堆在今夜一齊吐露。

“離京之前,母親托我帶話。她知曉從前薄待了你,要我說些好言哄你回家,不過我怕是要辜負她老人家的念想,你並不願同我走。”

“陛下出身低微,我自以為深識遠慮看清了聖意,遂追隨三殿下。當年我欲與王家結親,你卻橫插一腳擾了大局,我心中氣怨才對你百般刁難,你怪我是應當。”

“你下芙蓉香那夜,其實我大有機會斷了與你的姻緣,可連我自己都不知為何不肯讓你出府。而後細思,你是我沈雁清的妻子,我又怎肯放你投身他人?”

“紀家沒落,雖是聖心不可擋,我亦不否認我曾在其中謀謨帷幄,但你父親的死,與我沒有半分幹系。”

紀榛想讓沈雁清別再往下說,可聽著他細數過往,眨一眨眼,喉嚨哽塞,一個音調都難以發出。

“千言萬語,難以言盡。”

“我只幸你還願恨著我,而非將我當成陌路人。”沈雁清輕聲笑道,“那你便永生恨著我,日日想起來不順心就罵我一兩句。無論如何,不要將我忘了。”

紀榛逃避似的捂住耳朵,“我不想聽了,你走.....”

沈雁清半傾著身軀湊近紀榛,凝望著對方痛苦的神情。他帶給紀榛的似乎大多都是眼淚和愁苦,這便顯得他曾享用過甜笑與溫馴越發彌足珍貴。他情不自禁地想吻去紀榛面頰上的淚水,方一貼近,紀榛卻擡起淚涔涔的眼控訴般地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