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幹燥蕭瑟的秋風吹動帳前的風鈴,發出清脆的叮叮響。

“吉安,你動作麻利些。”

薄日之下,掀帳門走出來的紀榛穿一身紫白交領印花長袍,頸子圍一條白狐裘,頭戴絨帽,腳踩長靴,如此裝扮,活似草原上哪戶富貴遊牧人家的兒郎。

他摸著毛絨絨的狐裘,在等吉安的間隙瞧見不遠處行來的兄長,脆聲喚:“哥哥!”

前幾日蔣蘊玉和兄長告訴他市集有雜耍瞧,紀榛愛湊熱鬧,當即決定前去觀看,天方亮就醒來梳洗。今夜他將宿在市集的客棧,明日一大早還要去戈壁看日出,這兩天都不會在軍營裏。

紀決上前替他扶正歪了的帽檐,又對身側的兩個漢子道:“有勞二位照看。”

市集人多眼雜,每次紀榛單獨外出身邊都會跟著護衛。

吉安風風火火地跑出營帳,“公子,我好了。”

紀榛一瞧,吉安紮著兩條辮子,帶著個圓帽,很是憨態可掬,不禁哈哈大笑起來。他一把抓住辮子的尾巴,說:“你這編得不好,我再替你.....”

紀決看了眼天際,道:“榛榛,時辰不早了,去得晚了怕是占不到好地兒。”

紀榛這才打消替吉安重新紮辮的念頭,同兄長告別,興高采烈地騎著小馬兒出了軍營。

他一走,隱在另一帳後的蔣蘊玉便走了出來,沉吟道:“我們特地支開他,若是他知曉了怕是要怪罪我們。”

今日不僅市集有熱鬧可瞧,軍營也有客來。

紀決目視消失在遠方的身影,“無謂讓他徒增傷懷。”

出使契丹的朝臣名單早早送到了二人手中,可誰都沒料名單上竟有沈雁清三字。

蔣蘊玉當年在南苑抗旨不遵,為保全蔣家一脈,領五千精兵抵禦三萬騎軍。有好幾回他都覺著自己要殞命在沙場上,可謂是百死一生,而後遠在京都的蔣家人成為了制衡他的籌碼,他又被迫駐紮在漠北不得歸。

這兩樁事皆有沈雁清的手筆,縱蔣蘊玉深知兩黨相爭必有一敗,依舊無法拋卻政黨之別看待沈雁清,更別談他與對方不單單是政敵對立.....

沈雁清此番前來令人琢磨不透,蔣蘊玉和紀決與他勢不兩立,若他身在京都尚有抗衡之力,可在漠北蔣蘊玉隨時都可設法殺了他。他那樣心思靈敏的人不可能不知此行之危,除非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紀決猜不出沈雁清的目的,但也不會再讓好不容易學著放下的紀榛與之相見,因此將紀榛支出軍營。

“明日你護送使臣去契丹,我與榛榛留在軍營,你見機行事。”

依照原定計劃,紀決當與蔣蘊玉同行,可多了個沈雁清,他不敢獨留紀榛一人在此。

蔣蘊玉頷首,“我明白。”

此番行事無論成與敗皆不是光明磊落之事,自是倍受煎熬。二人神色沉凝,一時無話。

巳時初,出使的馬車停在軍營前。

沈雁清下馬,步履沉穩地上前,擡眼與滿身銀甲立於營前的蔣蘊玉對視。他的目光平且淡,仿若從未與蔣蘊玉有過半分齟齬,禮數亦周全,與其余兩位使臣一同作揖,“蔣小將軍。”

二人的目光一碰撞又錯開,暗流湧動。

少頃,蔣蘊玉笑著一擡手,“諸位大人路途艱辛,隨本將軍一同進賬歇息。”

沈雁清位於最左側,聽幾人寒暄,目光徐徐環顧一圈,並未見著朝思暮想的身影,卻仍是有些執著地打量著。

蔣蘊玉打斷他的巡視,道:“看來沈大人對軍營極有興致,待會兒本將軍讓下屬帶你觀望一番。只是營地艱苦,並不如京都那般繁盛,恐怕要讓沈大人失望了。”

對方話中有話,沈雁清只輕聲說:“有勞將軍。”

接待過後,將士領著沈雁清在軍營裏巡視,沈雁清踩著粗糲的沙土,感受著紀榛走過的每一步,枯竭許久的四肢百骸似一點點充盈了起來。

每一頂營帳皆如出一轍並無稀奇處,將士滔滔不絕地介紹著,“沈大人,這處是軍中的水槽,漠北水源緊缺,軍中的兄弟們每日都會到市集運水......”

“市集?”

“是啊,今日市集還有雜耍看呢。”

沈雁清垂眸不語,路過一處營帳旁腳步卻慢了下來。

一串銀質的風鈴系在帳門上,風一吹發出叮呤叮鐺響,清脆的音色給枯燥的軍營生活平添了幾分趣味。

他忽而便走不動道了。

“這是小秦兄弟的營帳,他是我們將軍最頂好的知己。可惜他今日不在軍中,否則你就可見著將軍與他相處幾多有趣。我們兄弟私底下常常偷著樂,說他倆是,打情.....”將士嘶的一聲,拍下腦袋,“打情罵俏!”

沈雁清攏在袖裏的手微微一緊。

將士見他杵著不動,正想喚他,先看向不遠處叫了聲,“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