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校場裏呼喝聲震天響,排列整齊的將士身著鐵甲,頭戴鐵盔,手執長矛與盾甲,雖只是平常的操練,皆嚴陣以待毫不松懈。從高高的瞭望台往下望,氣勢恢宏,威烈雄武。

紀榛半蹲著身悄悄地趴在台面上,聽著底下猶如浪潮般的吼叫聲,胸中激蕩不已,恨不得也沖進隊列與這些好男兒一同上陣殺敵。

“榛榛。”

正是看得起興,聽得站在台階上的兄長喚他,他應聲,小跑過去。漠北位於大衡朝最北端,氣候幹燥,雖已近秋日,赤陽卻仍十分猛烈,紀榛只是曬了不到一刻鐘,臉蛋便紅撲撲的一片。

他與紀決一同下了瞭望台,蔣蘊玉正好從校場上行來,穿戴整齊,負手端一柄粼粼的銀質長槍,渾身的肅颯還未收斂,紀榛仿若能借此窺探到對方在戰場上銳不可當的凜然氣勢。

蔣蘊玉見了紀榛,揶揄道:“又來偷看本將軍的風姿?”

紀榛哼聲,“校場裏這樣多人,我真要瞧.....”他目光巡視一圈,“也是瞧魁梧偉岸的林副將。”

在漠北這小半年,兩人拌嘴是常有的事情,就連軍中的將士都知道,京都來的這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嬌貴公子三言兩語就能治得了他們威風凜凜的懷遠將軍,起初還覺得稀奇,漸漸的便也習以為常了。

紀決更是把這一幕當作家常便飯,含笑道:“這麽多年還和小孩子一樣,一點兒虧都吃不得。”

紀榛挽著兄長的手臂,似有家長撐腰的孩童般得意地微微仰起下巴,說:“哥哥發話了,我不跟你一般計較。”

蔣蘊玉啞然失笑,見紀榛在看他的銀槍,輕巧地遞到對方面前,“看得這樣起性,你也舞兩下試試?”

紀榛躍躍欲試,“舞就舞,誰怕誰?”

他信心十足地去接銀槍,豈知蔣蘊玉一松手他才知曉這銀槍的厲害之處。這銀槍比他想象中要重上許多,約莫三十斤,尋常人拿不久定覺手酸臂麻,蔣蘊玉卻能似輕輕松松地用它殺敵。

他心中是欽佩的,可也不願意讓蔣蘊玉看低了去,鼓著一股氣提槍揮舞,動作淩亂毫無章法,引來蔣蘊玉的爽朗大笑。

紀決怕紀榛傷著自己,拿掌心壓下亂動的銀槍,無奈中又帶著些縱容地喚了聲榛榛。

紀榛丟了個大臉,一把將銀槍拋還給蔣蘊玉,又拍拍掌心,說:“好吧,我承認此事是你贏了我。”

蔣蘊玉噌的將槍柄抵在黃土上,“我又不是非要跟你比個高下。”

幾人又在日頭下說了會話,紀決見紀榛臉上的紅暈越來越深,將人帶回了營帳。

吉安打了水讓紀榛洗臉消暑,紀榛拿濕布輪流捂著自己的臉頰,這才覺著舒適了些。紀決坐在軟榻上,紀榛乖乖地坐到兄長身旁。

紀決拿出一罐雪花膏要給紀榛擦抹略顯幹燥的臉頰,卻見著紀榛面色紅白交加地盯著罐身,凝眉,“怎麽了?”

不該記起的回憶湧上心頭,紀榛咬唇,“無事。”

紀決的眉心卻皺得更緊,他先是讓吉安出去,又用指腹輕柔地將白膏抹在微紅的面頰上。

紀榛半垂著眼睫,越是不想,越是有混亂的畫面在腦中閃現,他六神不安,正是恍惚之際,兄長的一句話更將他的仿徨推至頂巔,“在想沈雁清?”

紀榛心事被撞破,猝然瞪大眼對上紀決柔潤的目光,他下意識地想否認,紀決卻溫和道:“榛榛,在我面前你無需偽裝。”

兄長的指腹在他臉頰碾過又遊走,紀榛鼻尖一酸,哽不成聲。

“這半年你有過真心開懷之時,亦有強顏歡笑之刻,可後者你裝得越似,我就越痛心。”紀決輕聲說,“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喜樂要大笑,悲戚會落淚。榛榛,我希望你能坦誠對我,高興了你便暢懷大笑,難過了嚎啕大哭也無妨,而非在我察覺到你傷神憂心之時,你拿無事二字來搪塞我。”

紀榛急言:“哥哥,我只是怕你怪我暗弱不斷.....”

“你我雖不是親兄弟,可你既喚我一聲兄長,我又怎舍得苛責你?”紀決痛惜道,“你便是至今還未放下沈雁清,我難不成還能將他從你心底裏挖出來?”

紀榛知曉兄長如春風,似細雨,對他的情誼向來是潤物無聲,可兄長這樣通情達理,他更懊恨自己對沈雁清余情未了。

這小半年,他聽了太多滯後的風聲,只知錦州遭遇三災八難,沈雁清患疾危在旦夕。他不敢向兄長發問,唯恐泄露穢心,卻未想到兄長早就看穿他自以為天衣無縫的偽飾。

紀榛哽聲說:“我時常夢見他死於非命.....”

夢中血霧裊繞,每每夢醒,心驚肉跳。

紀決安撫地握住他的手,“今日我並非無故提起他,京都有故友來信,瘟疫已得到控制,沈雁清亦回朝了。”

紀榛一怔,急促地呼吸幾次,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末了,埋進兄長懷裏小聲抽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