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日上三竿,吉安小心地晃了晃睡得不省人事的紀榛,“公子,沈老夫人差人讓你過去。”

紀榛迷迷糊糊地睜眼,還以為是從前,翻了個身就要睡,“我還困.....”

他半只手伸出被褥,摸到床沿,沒摸到上頭圓潤的瑪瑙,這才慢悠悠轉醒。

這兒不是主廂房,他睡的也不是兄長命人打造的婚床,哪裏來得瑪瑙?

紀榛探出腦袋,對吉安道:“讓他們等兩刻鐘。”

吉安應聲,小跑著出去回話。不多時梳洗完畢的紀榛就出現在門前。

來的是沈老夫人陪嫁的嬤嬤,對紀榛倒還算慈和,笑著引到沈母的院落。

“少夫人這裏來,老夫人在屋內等著呢。”

紀榛還未進屋便聽著談笑聲,屋裏除了沈母,還有一個略有些眼熟的老婦。紀榛瞅了又瞅,才想起來曾在易執的婚宴上見過一面。

他心中忽而就有了底。

果然,行過禮後,沈母便道:“今日讓你來,是有事和你商討。”

紀榛規規矩矩站著,“母親請說。”

紀家如山倒後,沈母再不曾為難過紀榛,也無需紀榛再前來問安,紀榛幾乎不必見她。

沈母幾次欲開口,老婦嘖道:“你要是覺著不好意思,就讓我來說。”

“紀榛,你是小輩,我便這樣喚你了。”老婦招手,“你過來。”

紀榛上前,見到桌上擺著兩幅畫卷,垂在側的手不自覺地握了下。

“這兩位,一位是監正的嫡女,一位是太常寺卿的庶女,他兩家呢都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養出來的兒女個個知書達理。”老婦把畫卷往前推了推,“你瞧瞧,都是花容月貌的好女子。”

紀榛勉力地嗯了聲。

“你與沈大人成婚也有四載,尋常人家獨子娶了男妻的,大多都會擡一個平妻。”老婦握住紀榛的手拍了拍,“可我聽你母親說,你不同意。今日我也不怕做這個壞人,我想問問你的意思,這二人你更中意誰?”

字字柔和,又句句戳心。紀榛不顧老婦想法將手收了回來,低語,“我說了不算,要問沈雁清.....再者,我亦不知這兩位姑娘的意願,如何擅自替她們定姻緣?”

老婦道:“要是不願意,我哪有臉皮上這個門?”

她給沈母使眼色,沈母說:“紀榛,你體諒我做母親的心,你松了口,雁清那頭我也好交代。”

紀榛喉嚨哽塞。頃刻,擡起微紅的眼睛,道:“其實大可不必擡為平妻這般麻煩,若母親能替我向沈雁清要來一封休書,就皆大歡喜了。”

老婦哎呦一聲,“你說的什麽話,拿休妻來要挾你婆母麽?”

沈母也是十分訝異。

“母親,我不是玩笑話。”紀榛看向沈母,一雙眼睛清亮又澄澈,他頓了頓,艱澀地強迫自己往下說,“沈雁清再娶與否,平妻也好,側室也好,你們不必過問我的意見,任憑你們做主。”

他說罷,隨意一拱手就轉身離去。

老婦氣道:“這,好大的脾性!”

沈母慢慢站起身,若有所思地看著闊步消失在檐角的紀榛。

紀榛一步不敢停地走出院門,吉安在外頭翹首以盼,見他安然無恙出來,連忙迎上去,“公子,沒事吧?”

他的腳步慢了下來,直到完全止住,眨眨眼,茫然地指著自己的胸口對吉安說:“我這裏,難受.....”

吉安急道:“哪兒哪兒,我去請大夫。”

紀榛卻知此痛藥石無靈,他搖頭喋喋道:“不用了,會好的。”似為了讓自己相信,又重復,“我會好的。”

沈母一番話落,沈雁清久久未語。

沈父聽罷,深感怪異,“他當真這樣說?”

“可不是。”沈母目露悔意,“真是把我嚇了一跳,說什麽休了妻就皆大歡喜,我可不曾這樣想。”

沈父道:“許是被氣著了說些不著調的話,當年他一哭二鬧才進我們沈府的門,哪能這麽輕易的就.....”

“父親母親。”靜默的沈雁清突然冷聲打斷二人談話,“今時不同往日了。”

沈家父母不解地望向兒子。

沈雁清站起身,像是自嘲地,很輕微地勾了勾唇,“如今不是他脅迫我,而是我逼著他留下。是我不肯與他和離,是我不願休妻,是他不介意我再娶.....”

皆大歡喜,任憑做主。

曾拿性命要挾不讓沈雁清納側室的紀榛竟也有滿不在乎之日。

沈母皺眉,“雁清,沈家人丁單薄.....”

沈雁清作揖,擲地有聲道:“香火一事,全當雁清不孝,待九泉之下自會向列祖列宗請罪。只還望父親母親不要再張羅我的婚事,終生我的婚契上只會有紀榛一人,至死不渝。”

沈母因兒子強硬的口吻微吸一口氣。

沈雁清神情堅決向雙親告退,大步走向院外,走至庭院,抓了一手的月光,卻握得骨節發白都攥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