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酉時,天幕將暗。沈府的管家將沈雁清與易執一同迎進門。

易執再過五日就要成婚,人逢喜事精神爽,滿面笑容說:“今兒個我親自上門送喜帖,你若是不款待一番,枉費你我多年交情。”

二人先去拜訪了沈家父母。沈母要留人在院中用晚膳,沈雁清道:“紀榛還在主院候著。”

他存了些隱秘的心思——紀榛曾三番五次吃些莫須有的酸醋,如今易執將要完婚,又特地走了這一遭,往後紀榛就不必再揣測他與易執的情誼。

易執隨手拿喜帖做扇子,“你並未告訴紀榛我要過來,別是沒準備我的膳食吧?”

沈雁清夷然道:“沈府少不了你一雙筷子。”

易執見著好友疏朗的眉眼,哈哈大笑起來,“沈雁清,你可真是.....”他嘖嘖道,“早如此不就好了,成日板著一張臉,莫說紀榛,老虎見了你也要退避三舍。”

他又有些感慨的,“你我皆在朝中為官,聖意難測,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復之地。現下這樣也好,紀家雖是沒落了,好歹紀決保住了性命,能給紀榛留個念想。只是紀家到底是廢太子一黨,今日三殿下不計較,難保他哪朝會秋後算賬,你往後定要小心行事。”

沈雁清並非恃才傲物之人,其中利弊自清,他頷首,“多謝。”

易執素不愛摻和朝堂紛爭,點到為止,又笑著談自己的婚事。

二人到主院時,主廂房的燭亮著,卻不見紀榛的身影。

易執揶揄道:“知曉我與你無緣,連防都懶得防了。”

沈雁清隨意喚來奴仆問:“少夫人何在?”

奴仆支支吾吾半晌,才說:“大人,您去上朝後不久,少夫人就叫小的們收拾西廂房,不到午時就搬過去了.....”

沈雁清眼神一滯,唇角往下抿,進屋查看。只見主廂房裏少了幾個放置物件的箱子,大部分屬於紀榛的東西都消失無蹤,唯獨鏡台上的木匣還在原處。

易執本是高高興興來送喜帖,還以為沈雁清與紀榛早琴瑟和鳴,未料到夫妻二人竟到了分居兩房的地步。縱然他與沈雁清相識多年,也頗替好友感到尷尬,輕咳嗽兩聲後問:“這是,鬧別扭了?”

沈雁清面色微沉,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最終道:“去西廂房。”

易執無意卷入夫妻倆的矛盾裏,連忙把喜帖塞給沈雁清,“還是由你交給紀榛吧,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些急事要辦,這晚膳留著下回吃。”

“好,我就不送了。”

易執一走,沈雁清便拿著大紅喜帖繞過走廊徑直走向西廂房。

這處屋門面北,冬日刮寒風,紀榛最是畏冷,竟躲他躲到了這裏。

方走近就聽得吉安的聲音,“公子,這花生米好生酥香,你快嘗嘗。”

紀榛語氣輕快,“我覺著這香米蒸糕也不錯。”

沈雁清透過開了一條縫隙的窗前往裏瞧。屋內銀炭滾滾,紀榛裹著厚厚的狐襖,搬了個小馬紮坐在暖爐邊烤火,臉蛋被烘得紅撲撲的,正抓著塊松軟的花形黑米蒸糕有滋有味地吃著。許是當真喜歡,近來總是愁苦的眉眼都彎了起來。

“那我明日再去市集買了給公子吃。”吉安蹲在一旁嚼著花生米,還想說話,先看見了窗邊的人影,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待看清來人才爬起來,“沈大人。”

紀榛往窗邊看去,腮幫子微鼓,看著乖覺又靈秀,只是眼裏的笑容明顯淡了許多。

他把半塊米糕塞進嘴裏,亦站起身,沈雁清已經推開了房門。

紀榛拍拍掌心的糕點碎屑,未等沈雁清先開口,先將滿腹的草稿托出,“你散值了,我有事和你說。往後我想住在西廂房,東西我自個兒都搬好了,不該拿都都沒有拿。”

沈雁清只是靜靜地凝視著他,黑瞳裏倒映著燃炭的燁燁火光。

紀榛等了會聽不見回應,心裏打鼓,又恂恂地說:“你不喜歡我出府,我就待在這兒,成嗎?”

沈雁清擡步進內,支走了吉安,手撫過木桌,回身緩緩坐了下來,這才擡眼道:“你不曾與我商討過。”

紀榛抿唇,猶猶豫豫地開口,“可你住東廂房時,不也未曾與我言說嗎?”

他自覺占了理,可真實想法是絕不能對沈雁清說的,於是又低聲補充,“我只是覺著這裏清凈.....”

沈雁清細細打量著紀榛,將對方的謹慎和倉惶都看得一清二楚。紀榛不是喜歡這兒,而是想離他遠一些。

“易執方才來過。”沈雁清勉力壓下想要詰問的念頭,將紅帖遞出去,“給你送喜帖。”

紀榛眉梢一動,慢悠悠伸手去接,打開來看,果真是易執和林家小姐的請帖。大紅喜帖請畫工描了比翼鳥的圖式,他撫摸著活靈活現的畫筆,不禁想到他與沈雁清的婚帖。

他與沈雁清的婚帖畫了並蒂蓮,意寓夫妻同心,伉儷情深。這樣美好的願想,他已經很久不去做奢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