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自南苑一別後,紀榛已時隔半載不曾見過李暮洄。

在他的認知當中,李暮洄乃綿裏藏針、笑中含刀之輩,他本就對之有畏有懼,自是不想與對方有交集。如今廢太子於爭儲一戰裏敗下陣,間而導致紀家衰敗,雖知曉政黨之爭素來酷烈,紀榛卻無法拋卻自身的立場看待,因此在恐懾裏又對李暮洄多了些怨恨和反感。

他不大會掩飾自身的思緒,乍一見李暮洄,先是倉皇地退後兩步,繼而眼裏蹦出些慊意。

此處關押著廢太子,鮮少有人踏足,凜風一吹,更顯蕭寂。

李暮洄意興盎然地打量著紀榛的神態,似才發現眼前人是紀榛,做恍然大悟狀,“原來是沈卿的......”不知為何並未說全,微頓後,問,“眾臣都在祈年殿,你如何獨自跑到這裏來了?”

紀榛抻著腦袋往他身後看,並沒有見著旁人,不回李暮洄的話,反問:“靈越呢?”

“方才本殿見靈越匆匆忙忙被喊走了,是她帶你來的?”李暮洄沉吟,“靈越明知父皇下令不讓任何人靠近此處,卻明知故犯,也不怕被父皇責罰。”

紀榛一聽,擔憂會害了靈越,急忙說:“是我自己亂走的。”

李暮洄挑眉,“當真?”

紀榛抿唇頷首。

豈知李暮洄卻忽地沉下臉,“此地離祈年殿頗遠,又非同尋常,你僅憑自己如何摸索前來,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倒是不小。依本殿看,需得稟告陛下,好好盤查才是。”

說著竟轉了身,似真要去天子那裏狀告一番。

紀榛不欲多生事端,又唯恐連累靈越,三兩步上前攔住李暮洄,又慌又怕,“三殿下.....”

李暮洄停下腳步,半眯起眼睛。

紀榛滿目惶恐,暫且收起對李暮洄的怨恨,磕巴道:“我什麽都沒做,只是來向太子.....向殿下的兄長道別。”

他不禁想,太子是三殿下的兄長,對方怎麽忍心對自己的骨肉血親下手?可轉念思及天子下令幽禁太子一事,又只感慨帝王家的殘忍無情。

李暮洄聞言微微側目看向承乾殿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麽,半晌終是道:“樹倒猢猻散,你倒是多情多義。”

倘若敗的是他,又有多少追隨他的朝臣肯來見他一面?

紀榛揣摩著對方的語氣,弱聲說:“那殿下能當作不曾見過我嗎?”

李暮洄的視線落在紀榛被寒風吹得微紅的眼角處,往前邁了半步,紀榛本能地往後退,戒備地看著他。

“想要本殿不說出去,可以。”

紀榛正想道謝,李暮洄又說:“但你得拿東西來換本殿的守口如瓶。”

“什麽東西?”

李暮洄面部線條分明,眉長唇薄,不笑時顯得有些薄情。他默視著不安的紀榛,就在紀榛似乎忍不住要拔腿就逃時,才笑吟吟地緩聲說:“上回在南苑你拿了本殿一塊羊脂玉,不如就拿你身上這塊玉佩來抵。”

紀榛一怔,垂眸看著腰間的紫玉。他覺著李暮洄未免小氣,區區一塊玉石記這樣長時間,又驟松一口氣,只是玉佩此等身外物而已,他給得起。

他毫不猶豫,三兩下解了紫玉要給李暮洄,對方卻不伸手接。

紀榛不解地喚:“殿下?”

“本殿記得你曾替沈卿系過玉石。”李暮洄垂眸,“也替本殿系上罷。”

紀榛手一抖,像看瘋子一般看著眼前人,心中不禁滾了些火氣。

他與沈雁清拜過天地,為對方系玉佩合情合理,可李暮洄與他連交情都算不上,為何要他做這等親昵之事?

紀榛只好假裝沒聽清,執意地要把紫玉往李暮洄掌心塞。李暮洄雙手往背後一收,擡頜道:“連這樣一點小事都辦不成,還談何要本殿替你隱瞞。”

對方陰晴不定,上一刻還言笑晏晏,下一瞬便橫眉冷眼,越過紀榛就走。

紀榛看著李暮洄走出幾步的背影,用力地捏了捏紫玉,追上去再攔,擡起一雙飽含屈辱和窘迫的眼睛,不情不願地說:“我系就是了。”

他垂著腦袋,因為委屈和無助,動作雖快卻遲遲未能系好。

李暮洄斂去笑容,低眼注視著垂首站在自己跟前的紀榛,離得近了,他能瞧見紀榛耳旁的幾縷碎發和一小截從衣襟裏露出來的白膩頸子。

黑如墨,白似雪,兩種極端的好顏色。

李暮洄半擡起手,想替紀榛攏好碎發,紀榛卻已經系好了玉佩,猛地往後退了好幾步,羞惱地瞪著眼,“系好了,望殿下說到做到。”

說著,紀榛擔憂李暮洄還提出其它更過分的要求,往前小跑了一段路。

跑到岔路口,依舊沒見到宮人,又氣餒地回頭看李暮洄,虛張聲勢地揚高聲調,“走哪條路?”

李暮洄這回是真切地發笑了,指腹撫過腰間溫潤的玉石,隨意地擡了擡下頜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