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窗幾的燭火燈芯將燃到底,啪的一聲,火苗竄高撲朔著滅了,須臾化作裊繞的黑霧散開。

紀榛話音方落,屋內靜得僅聞刻意壓抑過的低低的抽泣聲。門外的兩個奴仆識相地退下,走到青石板路踩到幹枯的落葉,清脆的聲音在夜中竟有如雷貫耳之感。

紀榛仍跪在暖和的地面仰臉望著沈雁清。

來時的路上他冥思苦想才想通這其中要害。沈雁清是三殿下的幕僚,太子一敗,三殿下定是儲君人選,如此,他唯有求沈雁清救他兄長——只要沈雁清肯應許,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紀榛屈膝挪了一步,顫著握住沈雁清的錦袍,唯恐惹怒了對方,不敢用力,只是虛虛攥著,又喚了一聲,“沈大人.....”

沈雁清眉心凝結了霜雪,“你喚我什麽?”

紀榛背脊一寒,思索著換了更尊敬、也更疏離的稱謂,“沈,沈學士?”

豈知沈雁清竟擡掌啪的一下拍掉了他攥在衣袍上的手,他手背頓時燒起一陣焦灼的痛感,這痛似火一般直燒到他心裏去。

他怯怯地捂住手,抿唇不敢言語。

沈雁清靜看他幾瞬,擡步走到窗邊,拿起火折子,兩次,才將燈芯重新點燃。

紀榛心中害怕,可念及還在獄中受苦的兄長,又鼓起勇氣道:“我知曉你想要什麽.....”

沈雁清回身沉沉地望著他,示意他往下道。

紀榛的十指慢慢攥緊,雙唇顫動,將在嘴邊滾了無數次才勉強得以說出口的話擠了出來,“只要你肯救我兄長,我願與你和離。”

此言一出,盤旋在眼裏的淚再也忍不住傾湧而出。

紀榛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竟是由他主動和離。他做過許多次噩夢,夢中皆是沈雁清拋下他的冷漠背影,可現在卻是他懇求對方丟掉自己。

飄曳的燭影在沈雁清的五官上竄動,他便如此看似冷靜地、漠然地聽著紀榛提出解救紀決後的“報答”。少頃,蹙起的眉心逐漸撫平,仿若極有興致,且諦思起此事的可行性來。

紀榛見對方神閑氣靜,既喜救出兄長有望,又痛心沈雁清當真是等這一日等了太久。

他心痛如絞,抽噎著,“獄中寒苦,不宜久待。我明日就差人寫和離書,有勞沈大人早日營救我兄長.....”

沈雁清冷冷打斷他,“他並非你胞兄。”

紀榛牙關打顫,鄭重道:“就算我二人真的非血親骨肉,他亦是我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

唯一?好一個唯一。

沈雁清負手而立,“若我不救呢?”

他緩步前來,冷淡地俯瞰面掛淚珠的紀榛,寒聲說:“我為何要應承你?”

一個個冰淩似的字往紀榛的血肉裏釘。

“四年前你仗著紀家權勢逼我成婚,我拒之不成,你兄長一本本奏折往上參,屢次令我陷入險地,那時你可想過我的難處?”

沈雁清輕笑,有幾分譏諷的,“如今紀決遭難,你倒體諒起他的苦了。紀榛,捫心自問,你今日跪在我面前求我救紀決,難道就沒有半分羞愧嗎?”

紀榛似被無形的巴掌打懵了,只怔愣地微微張唇。

沈雁清伸手擒住他的下頜,強迫他擡起毫無血色的臉,用目光細細描摹著,低緩道:“是你陰魂不散、死纏爛打在先,執意成婚的是你,你有什麽資格跟我提和離?”

紀榛抖抖索索,許久,啞聲地、帶有幾分怨懟地說:“可你也騙了我啊.....”

沈雁清五指收攏。

“你讓我隨母親到寒山寺,根本不是為了給我父親祈福,你想支開我,是不是?”紀榛泣不成聲,“你跟我是夫妻,可你從未說過你追隨的是三殿下.....”

紀榛想到過往,骨寒毛豎,幾個字說得磕磕巴巴,“你還想,殺了我.....”

沈雁清的眼瞳陡然一冷,還未開口,紀榛又悚然道:“兩次。”

他回憶著艱澀說:“一次,是成婚前,還有那次在南苑的箭,你也想殺我,對不對?”

怪不得沈雁清會對兄長說那只是意外,可若不是呢?

紀榛在這一瞬間對沈雁清的畏懼蓋過了愛慕,他抖若篩糠,出於對危險的規避,甚至本能地微微縮著肩膀想要逃開沈雁清的觸碰。

他湧出的淚如煮沸的水一般燎著沈雁清的指腹。

沈雁清唇瓣緊抿,沉郁地望著紀榛,咬牙問:“你覺著南苑那一箭亦是我安排的?”

紀榛抿唇不語。

沈雁清唯一一次順從本心,豁出性命保全他人,換來的卻是紀榛的懷疑。

一股流竄的炙火燒過沈雁清的胸腔肺腑,他氣極反笑,誇道:“你紀榛糊塗一生,原也有聰穎之時。”

紀榛淚如雨下,痛苦地閉上眼。

片刻,沈雁清終於松開桎梏,卻不欲再與紀榛多言,竟就要拂袖而去。

紀榛還未得到他的首肯,哪能任人離開,慌亂地撲上去,卻只能碰到沈雁清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