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來途晴空萬裏,回程大雨傾盆。

蔣蘊玉觸怒天子,被剝奪爵位,從今日起軟禁於蔣家不得外出。

天幕將暗,暴雨連綿,內侍替紀榛撐著傘,殷勤道:“路面滑,小紀公子可要小心些走。”

紀榛還未從今日變故裏走出來,擡頭望著霧沉沉的天際。

蔣蘊玉騎著赤金在馬場飛揚的身姿猶在眼前,可天子一句話,就將千尊萬貴的驕傲少年朗從侯爵之位上狠狠拽扯下來。

蔣蘊玉是薛後的外甥,太子的表弟,父親又是朝中重臣,再是尊容矜貴,從雲端跌至泥潭也不過須臾之間。

紀榛的腳步一頓,猛地從內侍手中奪過油紙傘,方邁出一步就被沈雁清擋住去路。

“做什麽?”

“我.....”紀榛音色沙啞,“想尋我哥哥。”

紀榛眼瞳水亮,不知是被雨霧打濕,還是淚滴浸潤之故。他就用這雙眼眸盈盈看著沈雁清,似乎隨時都會哭出來。

沈雁清屏退兩個打傘的內侍,平靜道:“紀大人應當正與太子殿下商議對策,你去了無濟於事。”

紀榛張了張唇,“可是.....”

夾雜著雨絲的風不斷往紀榛的衣袍裏灌,吹得他手腳冰冷,到底覺著沈雁清所言有幾分道理。

他既不懂朝堂計謀,又沒有法子救蔣蘊玉,去了也只會幹著急,說不定還會給兄長平添擔憂。是以,紀榛只能強壓下絮亂的心緒,沒再執意前往。

夜路難行,路面泥濘,馬車在滂沱暴雨裏足足行了兩個半時辰才停下。

到沈府時已是深夜,奴仆上前開竹簾,裕和下馬撐傘。

沈雁清略躬身抱著熟睡的紀榛從馬車內出來,紀榛身上裹著披風,身子連同臉都捂得嚴嚴實實,半點兒不受風雨的侵襲。

沈父嘆道:“今日可真是險象橫生。”

都禦副史從官多載,看多了太多黨政之爭,沉沉浮浮,未到盡頭誰都不知花落何家。他不敢斷言,只是眼神復雜地看了紀榛一眼,松一口氣,“好在你我父子二人尚能保全自身。”

沈雁清無置可否,溫謹道:“母親在家等候多時,父親且去歇息罷。”

睡得迷糊的紀榛聽見談話聲,慢慢露出兩只朦朧的眼睛,含混不清地問:“到家了嗎?”

沈雁清步履穩當地抱著人進府,收緊雙臂,“嗯,到家了。”

裕和亦步亦趨跟著擋雨,只見自家大人半邊身子都濕了,懷裏的人愣是半滴雨珠都沒砸到,一瞬的訝異後,開懷地笑了。

吉安蹲在廂房前打瞌睡,聽見腳步聲一個激靈,連忙讓婢子將煮好的姜湯呈上。

見紀榛被抱著,急得撩火,“公子這是怎麽了?”

沈雁清把人放到榻上,紀榛從披風裏鉆出來,說:“沒怎麽,就是困了。”

他聲音蔫蔫還帶著點兒初醒的鼻音,聽著很不精神。

吉安端著姜湯,“公子,喝點兒吧。”

紀榛搖頭,“我不想喝這個。”

“那公子想喝什麽,我去給您拿。”

紀榛瞄一眼正在脫半濕外袍的沈雁清,小聲說:“我想喝梅子酒。”

現下已是亥時,往常早該歇息了。吉安為難道:“公子,夜深了,明日再喝吧。”

紀榛萎靡地垂著腦袋,“吉安,我心裏難受。”

沈雁清聞言一把將外袍丟到凳子上,神色不辨道:“去拿酒。”

吉安雖還不知宴會上發生了什麽,但一看兩個主子猜出定不是什麽好事,這才誒的應聲。

梅子酒是冬末春初釀制的,已發酵了三月有多,壇子一打開酒氣濃烈,夾雜著淡淡的甜柔果香。

吉安將燭火挑高,帶上門出去了。

紀榛挪到桌邊,不說話,將琥珀色的酒液倒至杯中,一飲而盡。

沈雁清換了幹爽的衣物亦入座,在婉轉的燭光裏靜看眉眼懨懨的紀榛。

紀榛根本不是在品酒,只是一杯一杯地往肚子裏灌,很顯然的借酒消愁。這樣急切的喝法易醉,不多時他倒酒的動作就變得遲緩,眼裏也不復清明。

他鼻翼微動,問沉默的沈雁清,“你怎麽不喝?”

沈雁清替他倒酒,聲線平緩地問出方才就想問的問題,“為什麽難受?”

紀榛又咕嚕一杯下肚,猶嫌不夠,還想再飲,被沈雁清攥住了指尖。

燭影之中沈雁清的眼眸稠得像墨,濃得化不開,“你還未回答我。”

紀榛眨眨微熱的眼睛,微醺之下他的思緒轉動緩慢,可還是磕巴著出個人名,“蔣蘊玉.....”

沈雁清的眼眸晦暗,“你為他傷心?”

乃至於在自己丈夫面前為曾有過婚約的男人買醉?

紀榛的眼睛裏都是水光,憋了一路的話得以開閘,如鯁在喉,“蔣蘊玉不過是不想娶靈越,陛下就奪了他的爵位,將他軟禁在府中,這跟強買強賣有何區別?靈越是三殿下的胞妹,明知駙馬無實權,為何偏偏就那麽巧看上了蔣蘊玉,我不信這其中沒有貓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