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因著紫雲樓之事,沈雁清當夜去了東廂房。

紀榛心裏抱屈沒跟著去,可鉆進被褥裏又覺著孤枕難眠。

他想到沈雁清冷淡的隨你二字,忍不住小聲問正在剪燭芯的吉安,“我是不是不該在紫雲樓跟他們辯駁?”

吉安一心護主,“那些人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要我說,公子罵得輕了。”

紀榛低喃,“還是你好。”

吉安又寬慰了紀榛幾句,這才放輕腳步回屋歇息。

燭芯剪得短,燃個一刻鐘就滅了,往常這個時候紀榛早已會面周公,可他一摸到空蕩蕩的身側卻怎麽也難以入眠。

皎潔的銀月透過紗窗照進房中,紀榛伸手,那片瑩白就落在他掌心,但他一握掌又什麽都抓不住。沈雁清亦如這抹銀月,無論他如何接近,似乎都遠在天邊。

那日長街遊行後,紀榛打聽到沈雁清將赴一場詩會,向兄長撒嬌求得一紙請帖,只為再見沈雁清一面。

紀榛其實不愛參加這些文鄒鄒的詩宴。一來他才疏識淺,吟詩作對非他所好,有那閑工夫不如去賞湖,二來更是不想在宴會上鈍口無言丟盡臉面。

他一個年年考丙級的末等生,腹中詩句屈指可數,可為了一睹沈雁清的風采,他還是硬著頭皮占了宴會的一席。

可想而知,紀榛出了多大的糗。

也不知道那擊鼓的人是否故意的,好幾次紅花一傳到紀榛手裏,鼓聲便恰好停下。

紀榛接不了詩句、對不出對子,只好罰酒。一杯酒接著一杯酒下肚,他喝得兩頰緋紅,看人都帶虛影。

沈雁清坐在他的左上方,定也見到他的醜態了。紀榛羞愧至極,只恨不能打個地洞鉆到最底下去。

好在擊鼓傳花對詩並未持續多久。

紀榛飲太多酒,胸悶氣短,躲在大樹之後順氣,依稀聽見有人在喚沈雁清,探著腦袋望去。

只見身穿月華錦袍的沈雁清被眾人擁簇著立於蔥郁樹下,眉目雅淡,修長兩指夾一顆黑棋,出世超凡得有如天上皎月,亦若雲中仙鶴。而身為凡夫俗子的紀榛只可遠觀而不敢近看,恐驚凡間仙,塵中神。

他只是遙遙地望著沈雁清,就足以讓他神晃魂蕩。

不到半炷香的時間,沈雁清在眾人期待的眼神中落子,黑棋一入棋盤,這盤多年未解堪稱死局的困棋刹那疏通。一瞬的死寂後,周遭爆發出驚嘆聲。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沈狀元好棋藝,我等自愧不如。”

沈雁清不驕不躁,微笑示意,轉眸恰好瞧見怔然的紀榛,出於禮節朝紀榛略一頷首。

也正是這一眼,讓紀榛迸發出瀆神的勇氣。

詩會結束後,他迷迷糊糊地被扶上馬車,還未坐定,就聽得外頭有人議論王蒙老將軍有意差人上沈府提親之事。

紀榛當晚就發了夢。

夢中沈雁清身披婚服緩緩朝他行來,笑著將一朵牡丹花放在了他的掌心,夢醒只剩下無限的虛空。

不過兩面,紀榛執念深似海,誓要讓南柯一夢成真。

他不惜以絕食抗議,求父兄向蔣家退婚,用紀家權勢逼迫沈雁清與之成親。

兄父不忍他傷心,應承了他的要求。

紀榛絕食的第三日等到被迫來看望他的沈雁清。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沈雁清居高臨下垂眸看他,問:“為何是我?”

紀榛觸及那雙不再帶有笑意的桃花眼,明知強求只會讓沈雁清厭惡他,卻還是不懂得懸崖勒馬。

心心念念的人近在咫尺,他情不自禁伸手去抓沈雁清的衣袍。指尖方碰到柔軟的衣角,沈雁清便往後退了一步,眼中有不解、亦有冷嘲。

紀榛失望地收回手,垂著腦袋,羞赧著支吾道:“那日你送我的花我差工匠塗了油,可存百年不腐.....”

“什麽花?”

紀榛心口一顫,懵懵地看著沈雁清。

沈雁清眉頭緊鎖,似對他所說之事毫無印象。

原來在他看來彌足珍貴的相遇,沈雁清轉眼就忘卻。

見紀榛緘口結舌,沈雁清冷聲說:“事到如今,我已無意探究你何時對我起意。你父兄多番脅迫我與家人,我才勉為其難來見你,如今你我見面,不如把話說個明白。”

“我平生最不喜依附家族而活之人,你紀榛家世再顯貴,容貌再上乘,情之一字,皆由本心,強人所難只會適得其反。”

紀榛本就蒼白的臉色又煞白一分。

“趁事未成定局,莫要再執迷不悟。”

紀榛何嘗不知道沈雁清言之有理,但正如對方所說,“情之一字,皆由本心”,他心之所向是沈雁清,如何叫他剖心剔情,舍情棄意?

他見不得沈雁清與他人成親生子,白頭偕老。

就當他執而不化。

紀榛沉默半晌,擡起紅透的眼睛,“若我非要一意孤行呢?”

沈雁清勸慰無果,神色冷若霜雪地丟給他四個字,“冥頑不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