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春日只剩下一截短短的尾巴,下了兩日春雨後,終是放了晴。

紀榛是坐不住的性子,一見出了太陽便張羅著要外出。近來京都最馳名的酒樓紫雲樓出了新的佳肴和美酒,引得城中子弟紛紛前去品嘗,紀榛對吃的極為講究,自然也要去湊這個熱鬧。

馬車掛了紀府的牌子,行人和車馬皆主動避讓,在掛滿燈籠的長街一路暢通無阻,半個時辰便噠噠停下。

紫雲樓燈燭輝煌,車馬盈門,哪怕是夜間也熱鬧非凡。

紀榛剛推開馬車的雕花木門就有侍者笑臉相迎,高聲笑道:“今日是什麽風把紀公子吹來了,真是叫紫雲樓蓬蓽生輝。快快快,把紀公子雅間的香給點上。”

紀榛從馬車躍下,隨手丟給嘴甜的侍者二兩碎銀。

他今日穿一身翡翠色緞面直綴,腰系孔雀紋絲絳,烏發裏簪一只點翠玉簪,如此鮮艷的顏色非但不顯俗氣,反而襯得他越發嬌貴。

紀榛走出兩步,吉安附在他耳邊說:“公子你看,小侯爺也在。”

他擡眼望去,一匹烏黑油亮的高頭大馬正栓在木樁上。小侯爺蔣蘊玉出門不喜坐馬車,那匹黑馬正是他的愛騎,名喚赤金,是蔣蘊玉十七歲那年從來朝拜的胡人處贏得的。

馬場上的少年明亮熾熱如陽,一個翻身躍於馬背,狠夾馬腹,手握韁繩,不過一刻鐘就讓胡人口中暴烈難馴的名馬俯首稱臣。蔣蘊玉得了名馬愛不釋手,當即就給改了赤金一名,除喂養的馬夫外誰都碰不得。

紀榛倒是摸過幾回,那是他未悔婚之前的事情了。

蔣蘊玉的姨母乃當朝皇後,表兄是儲君李暮惟,屬皇親國戚,身份尊貴異常。

紀榛雖從不沾染朝堂之事,但也知曉父兄擁護太子,他與蔣蘊玉的娃娃親也摻雜了點政治意味。

他還在母胎之時蔣紀兩家便定了親,無論腹中孩子是男是女,往後都要結姻親。

蔣蘊玉比他年長一歲,性情惡劣,小時候就愛捉弄他玩,不是弄亂他的發髻,就是往他的書櫃裏丟螞蚱。等入了學堂,又瞧不起紀榛六藝不佳次次考核墊底,更是直言絕不會認長輩定下的娃娃親。

“我堂堂小侯爺,自有更好的人去相配,誰要跟你這個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笨蛋成婚?”

紀榛也不是肯吃虧的主兒,總拿蔣蘊玉最介意的長相說事。

蔣蘊玉是出了名的俊美,男生女相,幼時漂亮得像個小姑娘,年歲大了點五官雖長開了頗為英氣,但若是打眼一看仍有幾分雌雄莫辨。

他最厭惡他人打趣他的容貌,方在國子監就讀時,世子不過調侃他一句貌似九天神女,就被他打得鼻青臉腫。蔣蘊玉也因此被禁足半月,鬧了這麽一出,誰都不敢再去觸他的眉頭。

紀榛偏偏一再挑戰蔣蘊玉的底線。

蔣蘊玉捉弄他一回,他就在口頭上扳回一局。

“小侯爺姿容月貌,等我二人成親之日,定是你披著蓋頭嫁與我。你放心,婚後我會好好疼你的。”

他知蔣蘊玉不滿這門婚事,非要拿這事來惡心對方。

蔣蘊玉被他一番話膈應得像吞了烏蠅,瑞鳳眼裏的情緒變了又變,就在紀榛以為對方會給他一拳時,蔣蘊玉只狠狠道:“想與我成親,你等下輩子吧。”

坦誠講,總是被蔣蘊玉如此嫌棄紀榛心中也是有幾分悶悶不樂的。蔣蘊玉雖脾性頑劣,在學堂裏倒也護著他,每當他考核拿了丙等被皇親國戚的子弟嘲笑時,對方也會眯著一雙眼替他嚇退那些紈絝。

而且還只準許他撫摸赤金。

如若真到了與蔣蘊玉成婚之時,紀榛未必會抗議。只可惜的是,蔣蘊玉並不喜歡他,他不敢多生心思。

他以為等到蔣蘊玉忍無可忍之日就會向紀家提出退婚,可誰都沒想到最後先悔婚的是紀榛。

紀榛央求兄長去蔣家解除婚約後,蔣蘊玉氣沖沖上門找他算賬。

他從未見過如此陰沉的蔣蘊玉,有幾分畏懼,但還是把蔣蘊玉曾說過的話換了主語還給對方,“你堂堂小侯爺,自有更好的人去相配,我紀榛五谷不分四肢不勤,配不上你。”

他猜想蔣蘊玉這樣惱怒,是因為他先退婚害得對方丟了面子,所以主動放低姿態。可蔣蘊玉一點兒也不買賬,而是惡語相向。

“你當然配不上我,也配不上沈雁清。”

“他一個三元及第的天驕,倒了八輩子黴被你瞧上。”

“你以為我稀罕與你的婚約,你不過是城中笑柄。”

“知曉外頭的人怎麽說你紀榛的嗎?”

“倚勢淩人、貪心妄想、毀人姻緣、阻人前程.....”

紀榛原先打算無論蔣蘊玉如何口出惡言都不做反駁,可蔣蘊玉越說越過分,他忍不住哽聲道:“我就是喜歡他,配不上我也要想方設法嫁給他。你我已經解除了婚約,婚娶自由,我紀榛就是被人戳爛脊梁骨那也是我的事,你站在什麽立場指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