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蒙蒙亮時,睡得迷迷糊糊的紀榛轉醒,揉著眼睛看昏色裏頎長的背影。

沈雁清已穿戴整齊,黛藍的寬袍,前方印流雲野鶴圖,墨色絲絳勾勒出勁瘦的腰身,一頭烏發高高束起,戴朝帽。窗外綽約的朝日從他輪廓清雅的側臉流淌而下,猶如雨露落在瓊玉上,飄飄若仙。

紀榛看迷了眼,他盯著沈雁清挺闊的腰背,昨夜荒唐的一幕幕浮上心頭,兩頰緋紅地躲進了被褥之中。

距上回二人交歡已有足足七日,沈雁清是極為克制之人,在此事上並不熱衷,每次都是紀榛主動開口。紀榛毫不懷疑,如果他不先邁出那一步,沈雁清怕是永遠都不屑於碰他。

他其實也未必真不知恥,非要使出渾身解數纏著沈雁清上塌,只是似乎除了這事,他也找不到讓沈雁清與他親近的方法。

沈雁清書房裏掛著親手提的“克己慎行”四字,他的行為處事亦奉行著這個準則,淡欲、寡言、不論事、少是非,真真正正的大雅風範,就連在床事上也頗有君子作風。

紀榛被家中養得驕縱,吃不得一點苦頭,至多兩次就哭著求沈雁清停下。

沈雁清不惱不怒,也不勉強,他開了口就即刻抽身離去。紀榛既歡喜沈雁清的體貼,又傷神只有他一人在沉淪。每每辦事,沈雁清都不讓他擡頭,他的臉半埋在被褥裏,想要回頭瞧一瞧對方是何神態,才有動作就被掐住後頸肉動彈不得。

後來他也就破罐子破摔地不去探查,怕見到對方冷若霜雪的眼睛和寡淡的神情,澆滅他的一腔熱情。

紀榛曾聽小茉莉說過,兩情相悅之人恨不得日日於榻上牽纏,而沈雁清心中無他,自然也就當作完成任務一般與他行夫妻之事。

他臉頰的紅暈稍退,正對上沈雁清清淺的眼神,不再多想,小聲說:“路上小心。”

昨夜春雨淋漓,今日路面怕是泥濘不好走。

沈雁清頷首,正欲出門,紀榛又從床上坐起來,帶著點忐忑,“前日我兄長送了翅鮑來,我讓下人燉著,你散值回來吃一點好嗎?”

怕對方拒絕,他又獻寶一般,“是極好的翅鮑。”

沈雁清在翰林院當值,任翰林學士一職,五品官,協助管理文翰事宜和考議制度,通常是申時末散值。三年一度的春闈將近,沈雁清諸事纏身,近些日子都要酉時中才能回府。

紀榛殷殷地望著沈雁清,半晌,對方才極輕的嗯了聲當是回應。

他喜出望外,還想說點什麽,可沈雁清已經離開了廂房。

紀榛在榻上坐了回,想起今日需得向沈母問安,一刻不敢耽擱,喚來吉安打水梳洗。

吉安早早在外候著,端著溫水進內,見紀榛面帶笑意,也為自家公子高興。

他跟隨紀榛來沈府多年,紀榛雖不至於郁郁寡歡,但笑容確實比在紀府時少了不少。

老爺紀重和大公子紀決疼愛乃至溺愛紀榛,紀榛十七歲以前,可謂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就是想摘天上的月亮、撈海底的明珠,父兄也會想法子交到他手中。他千萬寵愛集於一身,偏偏在沈雁清這裏碰了壁。

大衡朝民風開放,素有雙男成婚的先例,可自打紀榛和沈雁清成了親後,流言蜚語也隨之而來。外人皆道腦袋空空的紀榛配不上光風霽月的沈雁清,將他當作茶余飯後的笑柄,紀榛起先還會與人爭吵,被嘲諷得多了也漸漸懶得搭理。

可吉安卻聽不得別人說他家公子一句壞話,皇孫貴族他不敢得罪,尋常百姓他非要上去辯爭幾句。

要他說,他家公子家世顯赫,自幼就是人見人誇的好樣貌,莫說配狀元郎,就是配皇親國戚也綽綽有余。

吉安不免得想起那和自家公子訂過娃娃親的小侯爺,倘若當日紀榛不悔婚,如今沈雁清見了紀榛也是要作揖稱一句侯爺夫人的,哪輪得到他一個五品官如此肆行?

小侯爺蔣蘊玉脾氣雖壞了些,卻是俊美無雙,且與公子是青梅竹馬,兩人成婚,打打鬧鬧幾年,想必也能舉案齊眉.....

“吉安,你齜牙咧嘴的做什麽?”

紀榛方擦凈臉,就見虎頭虎腦的吉安咬著牙一副要與人打鬥的架勢,頓覺趣味。

吉安把濕布丟進銅盆裏,“那沈夫人又不知道要找什麽由頭訓公子的話了。”

紀榛也苦惱地嘆氣。

當年他借用父親強權對沈雁清逼婚已惹得沈家人對他深惡痛絕,其實還有幾件事讓沈家父母耿耿於懷。

沈雁清連中三元之後,開國老將軍王蒙曾托人上門說媒,本來都有眉目的事情了,硬生生被紀榛攪黃。如此還不算,父親紀重一開始的意思並非讓紀榛嫁與沈雁清做男妻,而是脅迫沈雁清入贅紀家。

沈夫人聽聞這件事,氣得一病不起。紀榛不僅斷了沈雁清與王家的姻緣,還要她的獨子入贅,簡直是欺人太甚,本來歡天喜地的沈家被一個紀榛攪得天翻地覆,她如何能不記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