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紀榛冒著小雨氣沖沖地回到院子。

他的貼身侍從吉安撐著傘眼巴巴地站在院門前探頭探腦,見他衣衫烏發都被雨霧沾濕,連忙迎上去給他擋雨。

紀榛憋著一口氣大步回到主廂房,氣鼓鼓地坐到檀木椅上,呼吸微急。

吉安心知他又是在沈雁清那兒碰了壁,也不敢多話,張羅著讓婢女呈上熱水和幹布,又去櫃子裏尋了幹爽的衣物讓自家公子換下。

如今已是春末,尋常人家早滅了炭,紀榛怕冷,院裏的暖爐仍燒著上好的銀炭,暖意盈盈,即使身上有露氣也不覺著寒。

方與沈雁清成婚那會,紀榛動過在院裏鋪地龍的念頭,他從小到大都是這樣過的,自然認為稀疏平常。可剛跟沈雁清提了一嘴,就被對方一句“沈家家規最忌奢華鋪張”給堵了回來,無法,只得一筐筐好炭往院裏運,這才避免了每年寒冬受凍的苦。

紀榛隨手將脫下的外袍丟給吉安,又屏退了屋裏的婢女,這才換上新的貼身衣物,三兩下鉆進了早早用湯媼裹暖的被窩裏。

吉安把暖爐的炭挑高了些,詢問,“公子可要歇息了?”

紀榛盤腿坐在軟榻上,往寂靜的院外瞧了眼,想到方才沈雁清對他的態度,氣不打一出來。可他心裏卻又著實期盼著對方能早些回房,緊抿的唇松了些,道:“你差人去請沈雁清,就說.....就說我著涼了,頭昏。”

吉安心想他家公子這樣的招數都不知用了多少回,但哪次見沈大人真的心疼?

想是這麽想,他還是應了下來,開門讓小廝去請沈雁清。

紀榛其實也清楚沈雁清未必會在意,可就是得找個由頭將人叫回來。他方才雖沒真正在書房見到易執,又被沈雁清一激就離開了,可要是易執躲起來了呢,豈不是正中他二人的計?

他坐在床上看著塌沿垂下來的流穗,伸手去撥大紅色的流蘇,又盯著針腳細密的鴛鴦喜被出神。

這架婚床是他兄長著人重金打造,香樟木所制,能嗅到淡淡的木香,木架上的雕花是京都最有名氣的匠人親手刻制,每一朵皆栩栩如生。架邊鑲了兩顆鵝卵石大的流光溢彩的紅玉石,單單只是一顆,就能買下城中地段最好的宅子。

喜被雖換過,但每一褥都是一針一線的蘇繡,裏頭填了足百只鵝絨,輕而暖。

如此華奢自然引得沈雁清不愉,旁的紀榛都可以做出讓步,唯這架婚床他執意留了下來,這可是最疼愛他的兄長給他的新婚賀禮,他斷沒有拒絕的道理。

三年前紀榛不顧眾人反對執意與沈雁清成婚,父親和兄長為他辦了盛大的婚宴,可宴上高興的新人卻只有他一個。另外的當事人沈雁清更像是被綁來的,面對賓客的祝福他只是微微一笑飲酒致意,眼中卻沒有沾染半點喜氣。

試問誰被逼婚還能在婚宴中笑臉相迎?

流蘇在紀榛的撥弄中晃啊晃,他兀自回味著大婚的場景,喜酸參半,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一切都是他強求來的,如今就算再委屈也怨不得他人。

但紀榛從未後悔,他所求的,不過一個沈雁清而已。

正是暗自品嘗酸甜苦辣,院外傳來吉安的問安聲,“沈大人。”

一聽到沈雁清來了,紀榛連忙收起傷春悲秋的心思,裹著被子躺下。

門咯吱打開,他用余光瞧出現在房中的修長身姿。沈雁清換了一身月牙白的常服,未佩戴任何飾物,清雅素潔,如松如泉,亦如一抹冷月悄然入戶來,令人妄想將月色留下。

沈雁清著白衣好看,但紀榛還是最愛對方穿一身赤紅色,若不是當年那抹紅太過亮眼,似一團火燒到他心底,他也不至於起了執念、走了歪道。

紀榛閉眼裝睡,沈雁清來到塌旁,垂眸,“著涼了?”

對方的話語中似有幾分關切,紀榛方才的陰郁情緒頓時一掃而空,顫巍巍地睜眼,凝望著背著光的冷月,嘴一抿,帶著鼻音嗯的一聲。

尾音方落,一個小瓷瓶丟到塌上。紀榛坐起來打開,一股刺鼻的味道直鉆進鼻子裏。他嫌棄地拿遠了問:“這是什麽,好臭。”

“太醫院研制的藥丸,專治寒氣入體,吃吧。”

“好端端的為什麽給我.....”紀榛才不要吃這麽難聞的東西,剛想反駁就想起自己在裝病,一時語塞。

沈雁清用一種了然的眼神看著他。

紀榛硬著頭皮道:“吃就吃。”

他倒出一顆烏漆嘛黑的藥丸,眼一閉就往嘴裏塞,連含都不敢含,順著喉管咕嚕咽了下去。

“聽禦醫說,此藥丸用蠍尾、蛇膽、蛛腳、蜚蠊、蜈蚣頭做引,最是大補。”

沈雁清輕飄飄的一句話讓紀榛臉色大駭,他胃裏一陣翻江倒海,猛地掀開被子跳下床,跑到桌旁倒了杯茶往嘴裏灌。

無論如何灌茶,嘴裏仍有股怪異的藥味,紀榛怒目圓睜,“你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