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冰冷的湖水漫過鼻息,沈婳渾身發僵,身體不受控地往下墜,求生的本能讓她不停地掙紮,可越掙紮越是沉得快。

她睜不開眼,手腳也逐漸無力,意識在一點點流失,暗無天日的冰寒壓迫著她喘不過氣,或許她便要葬身在這冰冷的湖底。

恍惚間,她好似聽見有無數熟悉的聲音在耳邊喊她的名字。

呦呦、呦呦——

是娘親。娘親懷上她時,大夫曾告誡過,她的身體狀況不佳若將這胎生下,恐會折損壽元。四個月時取掉再調養些時日,便可恢復如初,可娘親卻不顧反對堅持把她生了下來。

娘親給她梳辮子,給她縫新衣,娘親抱著她給她講故事,娘親說既是到了她的腹中,便是上天賜下給他們夫妻最珍貴的寶貝,拿什麽都不會換。

而後是爹爹。爹爹是個愛說之乎者也大道理的文人,會寫世上最優美的詩句,也會最不厭其煩地教她識字教她明理,教她女子並不一定就比男兒差。

在外人眼裏不知變通,迂腐又沉悶的爹爹,會親手給她畫院子的圖紙,給她紮秋千,會讓她騎在脖子上逛街。別人都艷羨她的婚事,唯有爹爹會鄭重地與她說,莫要人雲亦雲,姻緣是女子一生中很重要的事,我只希望我的呦呦能幸福。

接著是哥哥。哥哥最是不著調,成天溜貓逗狗不叫爹娘省心,卻也是最放縱她的人。

她想吃什麽想玩什麽,不管她的要求有多離譜,哥哥總能像變戲法一般變出來。帶著她爬樹抓鳥下水摸魚,還會陪她看小鹿出生。若沒有哥哥,她的幼年定是枯燥乏悶又無趣的,也絕不會有如今的沈呦呦。

最後是個冷冰冰的聲音,像是呢喃又像是命令般地一字一頓喊她。

呦、呦,呦呦。

是誰在喊她。

沈婳驀地睜開了眼,四周是冰冷幽深的湖水,像是有無數根鋒利的冷刺往她骨肉上刺,鋪天蓋地的湖水淹沒著她的眼皮她的鼻腔,又像是張巨大的網,將她的呼吸一點點榨幹。

但她還不能死,她還有好多好多在乎的人,她若死了,趙溫窈便要霸占她的鹿鳴小院,搶走她所有的一切,更有可能傷害她的家人,她絕對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好在父親為她修了浴池,她夏日鳧水冬日泡湯,是正經會遊術的。

她咬著牙,拔去過重的發飾與腰間的玉玨,又艱難地扯開厚重的外袍,只穿單衣,不顧發僵發紫的身子往湖面上遊。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看到了光亮,也模糊地瞧見了岸邊有個淡藍色的身影,她心中一喜,探出頭邊呼救邊往岸邊靠。

等眼睛緩和過來,她才看清岸上的並不是淩維舟,只是個小太監,雖然有些失落,但以她如今的狼狽樣,也確實不能被其他外男瞧見,太監反倒是好事。

沈婳艱難地遊到了岸邊,她的聲音被湖水嗆得又虛又啞,喊了好幾聲,那太監才聽見。

眼看他朝她走來,她欣喜地伸出手去,可剛要看清他的樣貌,就被那太監一手抓著手臂,一手摁著腦袋死死地往水中壓去。

她一下不防,猛地又嗆進好幾口帶著冰碴子的湖水,險些被活活凍死,她拼命地揮舞雙臂撲騰著想挪開,卻怎麽也掙脫不開。

這是怎麽回事,難道這便是她的命了嗎?

夢中她也是死於這樣的冬日,家破人亡後,她瘋瘋癲癲了半年,連月的大雪終於停了,她聽見外頭傳來了久違的熱鬧聲。

她赤著腳一步步地走出了昏暗的屋子,她聽見下人們說,新帝冊封了新後,皇後娘娘仁德善良,還記著她這個表姐,要接她出去治傷。

但她見到陽光的那一瞬間,有人捂住了她的嘴巴,將她往盛滿冰水的水缸裏摁。

在臨時之前,她聽見那人說,怪就怪你太惡毒,得罪了皇後。

同樣是冰冷的水,可她這世並沒有害過人,也沒有想礙著誰的路,她只想好好的活著,到底是誰不肯放過她。

就在沈婳的意識再次模糊之時,她聽見由遠及近的沉沉腳步聲,以及一聲模糊的呵斥,下一瞬摁在她頭頂的那只手軟軟地垂了下來。

一具斷了脖子的屍體重重地砸進了湖中,血水瞬間蔓延開,她的腦子被凍得一片空白,連屍體擦過她肩膀的恐懼都來不及生出,就有另外一雙結實的手臂,將她從湖水中撈了上去。

她的眼皮格外的沉,甚至來不及看清他的模樣,就徹底地昏了過去。

在昏迷之前,她只記得,她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冷凝香。

那是種讓她信任又安心的味道。

與淩越一道趕來的還有方玉恒,他只來得及看到小姑娘渾身濕透昏迷不醒,還要上前近看,就聽到聲冰冷的呵斥:“轉過去。”

方玉恒還從未聽見過好友這般冰冷兇厲的聲音,下意識便轉了過去,很快他就抱著尚在滴水的小姑娘,大步擦過他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