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鋒芒

我們趕回京時已是深秋。

京城秋意正濃,街頭巷尾都是賣桂花的。二狗子從車廂外收回視線,回頭問我:“要不要買些桂花載酒?”

我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二狗子酒量不好,我也沒什麽心情,但看見二狗子臉上的擔憂話到嘴邊又一轉:“也好。”

二狗子笑了笑,把馬車叫停,探頭出去買了幾支桂花。花是越過車窗遞進來的,滿簇金黃,車廂內頓時桂香縈繞。

二狗子一邊低頭擇落在身上的散花,一邊問道:“家裏還有酒嗎?我記得你喜歡喝城東那家酒館的酒,一會兒你先回去,我去買酒。”

“家裏還有過年時喝剩的,不用買了。”

二狗子點了點頭,把撿起來的桂花放進嘴裏嚼了,不一會兒臉就垮了下來:“怎麽是苦的?”

“桂花不能生食,”我提了提唇角,“鮮桂花不僅是苦的,吃多了還容易惡心頭暈。”

二狗子咂咂嘴驅散嘴裏的苦味,“那你不早說。”

我道:“你也沒問啊。”

不過這場酒終究沒喝上,幾乎是我們前腳剛進家門,後腳聖旨就到了家裏,淩崖子召我即刻入宮,我連身衣裳都沒來得及換就又被提走了。

紫宸殿裏該到的都到了,韓棠也回來了,我一進來這些人齊刷刷回頭看我,淩崖子領頭沖我打聽:“快跟我們說說,那個突厥小可汗是怎麽回事啊?你們去這一趟怎麽還給人家易了個主呢?”

我看著這一屋子抻著脖子豎著耳朵等著聽閑話的人愣了愣,片刻後才上前,“你們先告訴我,西南現在怎麽樣了?景家大哥找回來了嗎?是生……還是死?”

淩崖子慢慢收斂了臉上的笑意,我心裏一涼,只聽淩崖子道:“人找到了……”

我一口氣還沒松完,淩崖子又嘆了口氣,我心裏咯噔一聲:“……死了?”

淩崖子慢慢把話補充完了:“活著。”

我剛要把心放下,淩崖子又開始大喘氣:“就是……”

我跟他耗不起了,再耗下去一顆心上上下下都快累死了,抓過韓棠問道:“你說,景家大哥到底怎麽樣了?”

好在韓棠是個利索的,一口氣把事情講完了——景家大哥找到了,只是中了埋伏折了一雙腿,這輩子再也沒辦法騎馬了。

我使勁兒握了下拳,果然還是出事了,又急忙追問:“那安碩呢?”

韓棠在我肩上拍了拍,“他沒事,如今人已經回京了,你不放心可以去看看他。”

我稍稍定了定神,這算是回京來唯一一個好消息了。

“那西南的糧草送過去了嗎?馬上就入冬了,還有棉衣、棉被、炭火、兵器……”我環視了一圈,“這些都送過去了嗎?”

房裏沒有一人出聲。

我不再理那些人了,轉而盯著淩崖子,直到把人看得錯開視線,“你先別急,今天把你找過來就是商量這事的。”

“也就是說還沒送去,”我點了下頭,明白了,“那你讓他們拿什麽打仗?餓著肚子上戰場嗎?那還打什麽?不如直接撤回來退守關內呢!”

“柳存書,不得無禮!”不知道是誰吼了我一嗓子。

韓棠也從後面拉了我一把,“第一批糧草已經著兵部送過去了,只是數量不多,只怕撐不到入冬,今天在這兒的就是來商量後續糧草的事情的。”

我又看了一圈,並沒有看到戶部尚書的影子。

“不用找了,”淩崖子道,“龔尚書告病半個月了,我去看過了,看樣子確實是不行了。戶部真實的賬全在他手裏,眼看著就要帶著進棺材了,你們戶部現在就是一團爛線頭,誰也理不清楚。”

我打斷他,“既然理不清楚,那就先說糧草的事,今年的收成已經下來了,那不就能征稅了?稅收上來糧草的事不就解決了嗎?”

大殿內又是一陣沉默,這次連淩崖子都不作聲了,最後還是韓棠出聲道:“今年的稅,只怕還是收不上來。”

“為什麽?”我震驚道,“江南的地不是都已經征上來嗎?地都到百姓手裏了,為什麽還是收不到稅?”

“地是征上來了,卻分不下去,”韓棠嘆了口氣,“地征上來得太晚了,那些士紳們故意拖延,直到錯過了插秧的時節才把地上交。這樣的地沒人敢要,因為要了地就得征稅,可地種不出東西來,百姓拿什麽繳稅?”

“之前那些士紳們就任由那些地荒著,什麽都不種嗎?”

“他們倒是插了秧,可是臨到交地的時候,全都拔了。好些稻子已經結穗了,都被拔出來,堆在田邊,一點點變成幹草。官府出面買,他們也不肯,只道是他們的稻苗,當柴火燒了也不肯留下來。”

韓棠看著我,那雙眼睛很平靜,可我卻好像突然讀懂了裏面的悲痛。

那雙眼睛不復當年離京時的明亮,已經沒有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