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砥柱

回京的那天就跟來時一樣,也是個艷陽高照的好天氣,只是相較來時卻是完全不一樣的心境了。

途中還看見了之前那片避暑的樹林,只是這次沒停,也沒有冰涼的葡萄可以解暑了。

早晨出發得早,又加上是行軍的隊伍,走得比之前要快一些,剛過晌我們就到了皇城根下。本以為是李玦帶兵嚴陣以待,沒成想竟然城門大開,老相爺由二狗子和阿福叔攙扶著,帶領百官來迎。

皇上下了禦輦,賜百官平身,又趕緊上前將老相爺扶起來,擔憂道:“您怎麽還親自來了?”

老相爺笑著擺了擺手:“老胳膊老腿了,難得還動得了,咱們君臣兩個還能見上一面。”

說著接過阿福叔手裏一直捧著的盒子,雙手遞上前去:“有些東西,也該還給你了。”

連皇上都目之所及地愣了一下,片刻之後才將那盒子鄭重其事地接了過來。

那上面羅列的竟然是一枚枚足以調動大周境內百萬兵的虎符。

“世人都以為王權與兵權是在一塊的,其實並不是,”阿恒在我耳邊道,“早在先帝還在位時,兵權就一直是老王爺接管,後來先帝駕崩,老王爺也病逝了,兵權就交到了我外公這裏。李玦他們以為皇上在驪山行宮就調不動京城的兵了,其實兵權一直就在京中,能調兵的不是皇上,而是我外公。”

我這才明白阿恒說的京城有定海神針是什麽意思,只是還有一點不解:“這件事李玦不知道嗎?”

“這種事怎麽可能隨隨便便什麽人都知道,那不得天下大亂了。”

我看了看他:“那你怎麽知道?”

阿恒沖我擡了擡下巴:“我可不是隨便什麽人。”

我看著他一臉神氣,無奈搖搖頭笑了。

老相爺接著道:“你的太子,我給你幽禁在東宮了,要如何處置你看著辦吧。”

皇上點點頭,回頭吩咐阿恒:“你先護送老相爺回府。”

這一行的隊伍至此分作兩路,皇上鑾駕先行,我帶著小鶯兒上了老相爺的馬車,往長樂坊的蘇宅而去。聽著長安城裏熱熱鬧鬧的人聲,我心生感慨,總算是回來了。

老相爺看似靠著馬車閉目養神,卻慢悠悠地開口問我:“你家的事情都解決了?”

我愣了一下,隨即想到老相爺說的是當年柳家謀逆的案子,點了點頭:“我們在行宮遇上陳楚山了,當年的事情也都清楚了,是徐明和我爹為了扳倒陳楚山做的局,我們柳家沒有謀逆,皇上也許諾會還柳家一個清白的。”

老相爺睜開眼睛慈祥地笑了笑:“如此甚好,我最後一樁心事也總算了了。”

我心裏沒由來地一緊,聽見老相爺緩緩道:“你陪我去個地方吧。”

聽完了老相爺要去的地方我愣住了,盯著看了良久,直到從平靜的面相下看見老相爺的決絕,終於收回視線埋下頭來,拿手背使勁按了按發酸的眼眶。又緩了一會兒等一腔情緒穩定下來才探頭出去對阿恒道:“咱們不回長樂坊了,去興慶宮。”

興慶宮大門緊閉,高墻林立,雍容華貴亦或是蒼茫大氣都被圈在裏頭,不容外人侵擾。直到看見老相爺下了馬車,守門的侍衛才將兩扇宮門大開,就地跪下,像是在迎接許久未回家的主人。

老相爺這次沒有駐足在門口,而是緩緩步上台階,臨近宮門,回頭沖我們道:“玉哥兒和阿恒隨我進去,其他人在外面等等吧。”

阿福叔領著兩個孩子在門外停下,目送老相爺一步步進了門。我略一回頭,只見老人家站在門口淚流滿面,對著老相爺有些遲緩的背影跪了下來,深深一拜,竟像是訣別。

我趕緊收回視線,不忍再看下去了。

我平生第一次進到這個地方,興慶宮自打老王爺病逝後就沒人住了,裏面卻打掃得一塵不染,雕梁畫棟精妙絕倫,花草林木欣欣向榮,不見半分頹敗之意。

老相爺自打入了門就不用人攙扶了,走得雖慢一些,腰杆卻挺得筆直。他仔仔細細看過了興慶宮裏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臉上的每一條褶皺裏都沉澱著一份從容,他就像一個在外漂泊了多年的浪子,總算回家了,這裏承載他的一切,也包容他的一切。

我和阿恒默默跟在後面,一時間連腳步都放緩了,生怕驚擾到什麽。

繞過前殿的花萼相輝樓和勤政務本樓,畫風一轉,映入眼簾的是一頃碧波的百畝荷塘,如今正值荷花花期,正應了那首詩——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老相爺看著滿池荷花笑了:“世人都說寧親王殺人不眨眼,殺完了往龍池裏一扔就了事。其實這池子裏沒有屍骨,藕節倒是有不少,留待秋天結蓮子吃的。”

再往前就是一座亭子,從岸邊一直連接到湖心。我們陪著老相爺登上亭子,在靠近水面的圍椅上坐下來,微風浮動,滿池荷花競相低頭,拂起一陣荷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