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祭奠

大年三十當天天色並不是很好,我出城的時候還飄了一陣小雪,尚沒蓋住路面雪就停了。只剩下寒風凜冽,刀子似的直刮臉。

出了延平門往西,一路上遇見了不少人,大都提著個簸籮,有些還滿滿當當,有些已經空了。路邊的墳塋大都以一個姓氏或者一個村子為牽縈,紮堆連成一片,墳頭上都換了新的黃表紙,沒燒盡的紙錢元寶被風堆到路邊,香灰味綿延好幾裏還能聞得見。

韓棠給爹娘找的這塊地方就沒有那麽多墳紮堆,因此我老遠就看見有個人站在老榆樹底下。

那人身形高痩,如此寒風天裏穿的卻十分單薄,風一吹衣擺便隨風而動,看著跟吹透了似的。

我提著東西上前,那人也聞聲回過頭來。

是韓棠。

我沖人微微頷首,道:“你來得倒早。”

韓棠也沖我點了點頭:“我孑身一人,這種日子沒什麽好忙的,便早早過來看看老師和師娘。”

“不是說要去景二哥那裏過年嗎?”

提及景策,韓棠輕輕笑了笑:“他現在太忙了,我等入了夜再過去。”

我一想也是,如今碩大一個將軍府就景策一個當家的,這種日子光迎來送往估計也忙翻天了,我都能想象得出他表面端著一副謙遜和煦的皮囊,背地裏已經不耐煩起來了,忍不住輕笑出聲,再看韓棠一副悠閑姿態站在這兒,問道:“你往年都是跟景二哥一起過年嗎?”

韓棠卻搖了搖頭:“去年、前年都是一塊過的,再往前他就有家人相伴了,我也不方便過去叨擾。”

“那你往年都怎麽過?”

韓棠眉頭輕蹙,但不明顯:“自己在家,或者幹脆找個寺廟敲木魚去,不過就是個被人們賦予的意義多了些的日子,沒了那些牽扯也就沒什麽異常之處了。”

我想了想我獨在異鄉的那些年,日子雖然過得清貧,但因為有這幾個孩子在,每年都還算熱鬧。雖說這樣那樣的習俗都是人們強加在各個日子之上的,可要真的是無動於衷,他又何必躲到廟裏敲木魚呢?

我把簸籮放在墳前,看墳周都打掃過了,墳前有剛燒盡的紙灰,還擺著爹爹愛喝的酒和幾樣下酒菜,倒比我這個親兒子更周到。

韓棠在我身後道:“其實有一年我倒真是印象深刻。”

我偏了偏頭:“哪一年?”

“延合七年。”

“延合七年……”我微微一愣。

“不用想了,那年過年你在宮裏,”韓棠道,“那年大年三十我到老師家裏拜謝,老師見我一個人,便讓我留在府上一塊吃年夜飯。”

我不由苦笑:“我在宮裏,你卻在我家裏。”

“是呢,”韓棠輕抿了一下唇角,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只覺得他原本寒風中緊繃的身子慢慢放松下來,語氣輕緩道:“那是我第一次在京中過年,也是第一次吃年夜飯。老師平日裏雖嚴厲,但那天晚上他笑了很多,酒後還拍著我的肩膀說了些醉話。他說‘吾兒初長成,爹不求你日後也能考狀元,唯平安喜樂足已’。”

我記起來了,延合七年,是韓棠在京城過的第一個年,也是我在這裏過的最後一個年。轉過年來不久,柳家便因為謀逆的罪名被抄家了。

那本該是我們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最後一個年,我卻在皇宮裏陪著一群非親非故的人看焰火表演。

“我平生從未像那天一樣生出那麽強的妒火。我努力了半輩子唯一做成了的事,你們從未放在眼裏,你不需要好功名就能站在金殿之上,你什麽都不缺,你甚至還有一個好父親。”韓棠低垂著眉眼,話是對我說的,目光對著的卻是爹娘的墳頭,“我那一刻突然有一個想法,你既然那麽喜歡皇宮,對這裏的一切都不在乎,那你就是永遠都別回來了。我替你陪著老師,哪怕他認錯了人,可他那一聲‘吾兒’是對著我說的。”

北風襲過半山腰,揚起了漫天飛灰,像是什麽人在天有靈,正在看著我倆。

“我其實,一點兒都不喜歡皇宮。”我在墳前跪下來,“我甚至在宮裏行過巫蠱之術。”

韓棠愣了下:“……什麽巫蠱之術?”

“他們說把我召進宮是為了讓陳皇後有孕,可是太醫院裏那些太醫都沒有用,陳皇後的肚子就是沒有起色。後來我聽一個小太監說,城外有一個神婆子的巫術特別厲害,求什麽就能得什麽,我就借著一次出宮求了個小人,放在陳皇後床底下,每天往上頭滴一滴血。”

韓棠抿了抿唇:“在宮裏行巫蠱之術按律當斬。”

我從簸籮裏拿出跟韓棠一樣的酒,一樣的菜色,又掏出一卷黃表紙,壓在之前韓棠那些紙灰之上,“後來也不知道是巫術起了作用還是太醫院的藥有用了,陳皇後真的有了身孕,我以為我總算可以回家了,他們卻又說養個小孩子在身邊可以保胎,要讓我待到皇子降生才能走。我本想大不了就是再等十個月,畢竟兩年我都等下來了……沒成想等來的卻是抄家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