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得意少年時

我背著紙人穿過大半個鎮子,徑直去了範秀才家。

範秀才家裏一如往常,門口那兩棵桃樹李樹還是長勢不佳的樣子,枝葉稀疏,在大太陽底下蔫著。倒是一旁的鳳仙花開得不錯,一束束一串串,艷粉嬌紅齊爭妍。

這個時辰不早不晚,正是範秀才那小學堂講學的時辰,範秀才拿著本書在前頭搖頭晃腦地讀,底下幾個孩子垂頭耷拉眼地跟著學,有幾個腦袋轉一圈要點幾次,看樣子是瞌睡蟲上腦,我正好來給他們提提精神。

把紙人卸在院子裏,大太陽底下這紙人看著倒沒有那麽驚悚了,反倒帶了一點滑稽的意思,我沖著學堂裏嚎了一嗓子:“範夫子,給您送東西來了!”

一張小軒窗從裏頭打開,幾個孩子探頭探腦看出來,緊接著範秀才從門口出來,手上還提著寸長的戒尺,凝眉道:“你來幹什麽?”

“我來還東西啊,”我笑了笑把那紙人往前一推,“這是不是範夫子丟的?”

範大董一看見紙人臉色就沉下來了,“你胡說八道什麽?趕緊把這東西擡走,真晦氣!”

“範夫子怎麽敢做還不敢認呢?”這會兒院子裏已經圍了好些人了,有些是一路跟著我過來的,也有的是看見有熱鬧臨時圍上來的,滿院子的人圍著那個紙人。我袖著手沖範大董道:“昨晚你不是還剛用它拜祭了老娘,這會兒就不認識了?你有膽子往我那裏放,怎麽沒膽子承認呢?”

人群之中一片嘩然,紛紛對著範大董指指點點。

“你!你!你信口雌黃!你血口噴人!”範大董臉色鐵青,“我一個讀書人,怎麽會幹這種事?”

可能書都讀到狗肚子裏了吧。

“範夫子說沒做過,那姑且就算沒做過吧,”我朝範夫子身後窗戶上趴著的幾個孩子點了點,“能不能把幺蛋叫過來我問一問。”

我看的真切,幺蛋搭在外頭的手上有一大坨紅色痕跡,跟紙人嘴上的如出一轍。鳳仙花瓣搗碎了可以染色,而且經久不退,以前小鶯兒總愛拿它塗指甲,但其汁液有毒,被我說過幾次之後就不再用了。

幺蛋突然被點名,神色一滯,急忙把手抽了回去,擡起頭來看了看範夫子,又看了看我,嚷嚷道:“不是我幹的,我才沒有把紙人放在你家門口!”

“我什麽時候說過紙人是放在我家門口的?”

幺蛋被噎了一口,求助地看向範大董:“大舅……”

範大董把手裏的戒尺往門上一甩,“啪”的一聲,如驚雷平地起,聲勢驚人,“看什麽看,看什麽看!看熱鬧能考上狀元嗎?還不滾回去讀書去!”

門口趴著的幾個孩子一哄而散,幺蛋臨走還沖我做了個鬼臉,一副我奈何不了他的得意神情。

我看向範大董,“範夫子看樣子是不打算給我個交代了?”

“小孩子們胡鬧你一個大人還跟著湊什麽熱鬧?”範大董不屑地甩了甩袖子,“從哪兒來的滾哪兒去,別耽誤我教書。”

我從懷裏掏出兩塊打火石來,“那相比起您來,我應該也算個孩子吧,我今日在這兒把紙人點了,想必範夫子大人大量,也不會跟我計較吧?”

“你敢!”範大董果然眉頭一皺,“這是我平日裏教書育人、飲食居住的陽宅,你膽敢在這裏燒紙!”

“那我家門口是你堆放這些紙人的地方嗎?”

“你家門口?”範大董冷笑了一聲,“你是柳鋪人嗎?鎮上人見你可憐,勻出塊地方給你住,你別得寸進尺,到時候說要把你趕出去,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

“是嗎?”我笑一笑,等的就是他這一句,回頭對著外邊看熱鬧的人群道,“各位鄉親父老在這兒給我做個見證,當初我修廟的時候是不是說過,修廟的錢我自己出,但這廟得給我住,一直到我終老為止,當初這話還算不算數?”

周圍一群人紛紛點頭,幾個姑婆議論紛紛:

“當初好像是有這麽個說法。”

“這廟不給你住也是塌了。”

我回過頭來沖著範夫子一笑,“所以說,這破廟,我住得,你住不得,你往我住的地方扔紙人,那我就能在你住的地方燒紙人,這不是公平合理的嘛。”

“你!你!”範大董胡子抖了幾抖,猛地一揚手,袖擺險些掃到我臉上,“我是咱們這十裏八鄉唯一一個秀才,什麽叫秀才知道嗎你,那可是見了縣太爺也不用行禮的,你一個黃毛小子,也好敢站在我門前叫囂,改天我去縣衙門裏告你一狀,你猜縣太爺會信誰?”

“誰說十裏八鄉就你一個秀才了?”

一個還沒完全變聲的童聲從人群中響起,所有人齊齊聞聲看過去,我也跟著回頭,只見一個少年人在人群最後頭站著,瘦瘦弱弱,一身粗布衣裳,臉上白白凈凈,但眼裏神采卓然,看見我眯眼一笑,“玉哥兒,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