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筆墨書紙硯

集上人多熱鬧,我們又走走停停,從南到北走了半晌才找到我要買的東西。

我要買的是紙。

那天從範秀才那裏出來我也不是完全無動於衷,聽人罵這三個小崽子不成器時心裏還挺不是滋味的。他們三個雖然與我並無血緣關系,但我既然把他們撿回來了,就得擔起養育之責。雖說人人都有自己的造化,識字、明禮、自省吾身到兼濟天下,我不知道他們能走到哪一步,但至少我得幫他們走出第一步。

其實我心裏也是較著一股勁兒的,範秀才說幾個小崽子不行,我偏要證明給他看,一個窮酸秀才罷了,也敢點評我的人?

這家的紙種類還算齊全,白麻、黃麻、綿連、單宣一一擺開,價格也是不一而足。

雖說自東漢蔡公改良了造紙技藝之後,紙也不是非天潢貴胄不得使用的稀罕玩意兒了,但對平頭百姓來說還是挺奢侈的東西。我一一摸過去,手感或粗或細,薄厚不一,有澀有滑。

賣紙的小販上下打量了我幾眼,估計也看出來我不像個出手闊綽的買主,不耐煩地叮囑道:“小心點啊,別摸皺了。”

我借機問道:“你這兒有沒有毛頭紙?”

“毛頭紙?”小販又看了我幾眼,這才背過身去從背後貨箱裏掏出壓箱底的一沓紙,都不屑往攤布上放,直接扔到了一旁的空地上。

這些紙不似鋪面上那些紙光滑細膩,厚薄不均,顏色也是灰撲撲的,甚至還能看出裏面夾雜的草棍。由於長時間壓在箱底受了潮,一角還發了黴,帶著一大團烏青黴跡。

我撿了撿,表面上那些尚還能用,下面那些裁去黴跡也勉強湊和,問那小販:“這些多少錢?”

小販估計早就把這些紙當成壓箱底的防潮物件使了,沒指望還能賣出去,擺了擺手道:“你若要,二十文錢拿走就是了。”

我數好了錢遞過去,回頭示意阿恒,“還愣著幹嘛,搬啊。”

阿恒點點頭,拎著麻繩把紙提起來,這才問我:“你要這些紙幹嘛?”

我不禁笑了,“賣紙還能幹嘛,自然是用來寫字。”

“這紙可寫不了字,”一旁的小販嗤笑一聲,“質地粗軟,墨一上去就暈開了,也就糊個窗戶還行。”

我不以為然地一笑,“我能寫。”

臨走又想起件事來,回頭問道:“你這兒有墨嗎?”

“那自然有,”小販掰著手指頭一一數來,“看你是要質細易磨的松煙墨還是紙筆不膠油煙墨,不同地方的墨也有講究,徽墨當然是最好的,川墨次一些,瑞墨、絳墨也有……不知你要的是哪一種?”

見我不為所動,小販收了口舌抽了抽嘴角,“最便宜的是吧?”

我笑著點點頭。

小販撇撇嘴,回頭又從箱子裏給我找了一方缺了個角的殘墨,嘴裏念念有詞,“得,就沒見過你這樣的,沒錢還讀個什麽書寫個什麽字啊,打腫了臉充胖子,寒酸個什麽勁兒呐。”

我接過墨錠付了銀子,走出幾步才發現阿恒沒跟上來,再回頭一看,只見人杵在原地,臉上陰雲密布,眼看著就要上手了。

我急忙過去把人拉過來,“行了,走吧。”

身後的小販還在追著問:“我這還有兩支開了叉的羊毫,你還要不要了?”

我拖著阿恒往前,朝後擺了擺手,“今日寒酸夠了,改日再說吧。”

回去的路上阿恒還是沒理順氣,走了一路憋屈了一路,最後一甩袖子從我手裏掙脫出去,忿憤道:“你剛剛就不該攔著我,狗眼看人低的東西,看不起誰,惹惱了小爺把他的攤子……把攤子都給買下來。”

“誰惹你生氣,你就去給誰送銀子,阿恒大俠果然是好心胸,好氣度啊。”我沖阿恒豎豎拇指。

幾個小崽子都跟著笑起來。

阿恒瞪了我一眼,又挨個兒瞪了三個孩子一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你們這一個兩個三個的,人都欺負到頭上來了也沒脾氣。換做是我他就是把這些紙送給我我都不要。”

“為什麽不要?”我甩甩手,手心滿是黏膩的糖水,剛剛拉著阿恒手裏的糖人沒顧得吃,這一會兒功夫就化了,足見那老漢的手藝還是沒到家。

“他既沒有坐地起價,又沒有以次充好,買與賣一樁交易,價格合適就買,不合適就散,人人若都由著情緒,還做什麽買賣。”我現在一門心思回家洗手,加快了步子,“而且推己及人,要是擺攤的是我,有人在我攤子前晃悠了半天,卻只要了二錢甘草,我也擺不出好臉色來。”

“不會啊,我記得我第一次在柳鋪集上見到你的時候你臉色還挺好的啊。”

那可不,我心裏暗道,您這腦門上明晃晃的“我有錢,來宰我”幾個大字可不是誰見了誰歡喜。

回到家時日頭近午,幾個小家夥都被正午的大太陽曬蔫了,回來往屋裏頭一躲,咕咚咕咚往下灌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