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枕函敲破漏聲殘(十七)

法術千萬般, 世事也多無常,再是有見識的修士,也很難根據一段往事窺出多年前的來龍去脈——除非他對那種法術了如指掌。

既然章清昱生父的師父很有可能是華胥先生, 那麽把傀儡給姚凜的修士至少和華胥先生是有一定關系的, 否則不大可能在多年以後還能揭破當年的事。

捋一捋時間順序, 早在章清昱出生前,華胥先生便已經來過東儀島了, 如果姚凜說的那個人真的是華胥先生, 則說明多年後,華胥先生又回來了一趟。

如果那人是華胥先生, 他又為什麽會在多年後回到東儀島?

沈如晚微微攥緊了衣角。

根據姚凜模糊提及的時間算,那人回到東儀島的時間,大約就在她發現七夜白、沈氏覆滅的一兩年內。

這會不會是華胥先生聽說了沈家的消息回來查看?

“有可能。”曲不詢也不再玩笑, 坐起身, 盤腿坐在那裏,目光幽幽地望向那片黑暗中的燈火人家, “倘若能找到華胥先生,一切便都能水落石出了。”

沈如晚輕聲說, “卿本佳人, 奈何從賊。”

曲不詢驀然回頭看她,就著夜色隱約描摹出她清瘦婉麗輪廓,明明是昳麗豐姿,卻覺她神清骨冷。

他沉吟了片刻。

“花草無善惡,是用它做惡事滿足自己利欲的人該殺。”

沈如晚看向他,這是之前她對他說過的話, 不料輾轉卻被他說給她聽。

曲不詢望著沈如晚, 笑了一下, “七夜白固然是華胥先生培育出來的,但用它來種藥人的,倒也未必就是華胥先生。還未見真相,何必妄下定論?”

沈如晚默然。

“說得也是。”她點頭。

足下的山丘轟隆隆地作響,仿佛是大地的低吼,遠處的村落也隱隱約約傳來喧囂而驚慌的喊聲。坐落在山巔之上的龍王廟,也隨著山體而搖搖晃晃,像是隨時都有可能坍塌,卻又牢牢地立在那裏,任山巔如何動蕩,連一片瓦片也不曾落下。

這顯然不是尋常工匠靠工藝能做到的,東儀島上也沒有那種能讓屋舍在地洞時也安然無恙的能工巧匠。

在凡人難以察覺的動蕩之下,無數靈脈從千頃鄔仙湖奔湧而來,匯聚在東儀島下,注入這一座低矮無奇的山丘,滔滔直上,靈氣之濃烈,轉眼便勝過許多小宗門賴以建宗的洞天福地。

沈如晚忽然說,“倘若鴉道長不走這些歪門邪道,去修仙界專門為小宗門選址,改造洞天福地,說不定早就飛黃騰達了。”

修仙講究“財侶法地”,神州的洞天福地雖多,但修仙者更多,小宗門想要選一處稱心合意、靈氣充沛的靈地,往往很不容易。似鴉道長這樣能將一處平平無奇之地變作小福地的能人,只怕能被許多小宗門奉為座上賓,不比在這凡人之間走歪門邪道好得多?

曲不詢仍坐在那裏,遙望遠天湖水風濤。

“你我是神山客、玄都仙,目極千裏、洞察八方,他一介凡人,從哪兒知道這些呢?”風浪聲囂,辨不清他灑然一哂是笑是嘆,“若怪他眼界不夠,實在強求他了。”

沈如晚不覺怔住。

山丘隆隆作響,龍王廟也在劇烈的顫動裏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像是被一股巨力強撐著從內而外震顫,轉瞬便要崩毀瓦解。

“如果你我不在這裏,除了鴉道長,島上所有人都會死。”她忽然說。

曲不詢總是明白她的意思。

“有沒有我,都是一場意外,但你總會在的。”他說,“姚凜早就從章清昱那裏得知你是個修士,就算你沒來找我,留在臨鄔城裏,也能感受到鄔仙湖上的不對勁。”

以沈如晚的性格,一旦發現這樣的不對勁,怎麽都會親自前來查探的。

姚凜看似破釜沉舟、什麽都不管不顧了,其實也留了太多余地。

“心有掛念,正常。”他笑了一下。

沈如晚擰著眉頭,沒有說話。

說話間,龍王廟檐上的瓦片在劇烈的震顫中搖搖晃晃,像是魚身上密密麻麻的鱗片張開又貼合,噼啪噼啪,終是不穩——

“啪!”

啷鐺一聲,一片黑瓦從屋檐上墜落,摔在地上,打個粉碎。

這一聲瓦片碎落仿佛成了什麽信號,只聽龍王廟裏一聲轟響,整個廟宇的屋頂當場炸開,碎瓦片朝四面八方爆射而出,恍若暴雨碎冰,讓人避之不及。

沈如晚伸手,食指指尖在身前畫了個碗口大的圓圈,靈氣氤氳,轉眼便化成一道光輪,在她身前飛速旋轉著,流光四溢,將朝她飛來的碎瓦片盡數撞開,她身前身後半點也沒落上。

“你這是故意報復吧?”曲不詢在邊上抗議。

他還側身坐在草坪上,一手搭在膝蓋上,另一手懶洋洋地彈開朝他飛來的瓦片,也不見他如何頻頻動作,不急不忙,瓦片便一塊打著一塊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