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文哥兒也只是埋怨兩句其實壓根沒太在意,估摸著朱厚照就是在他那次下水救人後才撥幾個人暗中跟著他。

這小子人不大,主意卻挺多。

文哥兒優哉遊哉地去尋朱厚照。

朱厚照早聽人匯報文哥兒出去都幹了啥,無非是吃吃喝喝和跟一群江南地頭蛇說話。那雅軒四面都開闊得很看似毫無遮掩實則少有人能靠近錦衣衛沒能過去聽他們說了什麽,只知道文哥兒最後和人簽了份文書。

朱厚照一聽就來精神了瞧見文哥兒一派悠然地溜達過來他馬上坐直了身子,繃起一張臉裝出極其嚴肅的模樣,銳利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文哥兒看儼然有幾分國之儲君的威嚴氣勢。

等文哥兒一踏進門,朱厚照立刻先聲奪人地喝道:“王守文!”

文哥兒乍然聽到朱厚照喊自己全名還愣了愣等看到朱厚照裝出來的威儀,一下子便樂了。

這小子敢情是知曉了他去赴宴,專門在這裏等著抓他小辮子。

聽聽,小先生都不喊了直接叫上王守文了。他有理由懷疑這小子等這一刻等了很久!

文哥兒一點沒慌照舊走過去一屁股坐到自己常坐的位置上笑眯眯地問:“殿下喊我作甚?”

朱厚照氣悶不已。

這家夥明明幹了壞事怎麽還是這副不慌不忙的模樣?

“你出去做什麽了?”朱厚照終歸還是沒計較他沒規沒矩的做法氣哼哼地追問起來。

文哥兒睨了他一眼,說道:“殿下不是讓錦衣衛跟著我嗎?錦衣衛沒跟殿下說?”

錦衣衛這業務水平不太行啊難怪經常被太監搶飯碗。

朱厚照嘟囔道:“那都是些商賈你去見他們做什麽?”他目光落到文哥兒身上“他們是不是給你送錢了?”

“是送了。”

文哥兒坦率承認。

他還钜細靡遺地給朱厚照介紹了唐員外他們多元化的雅賄手法。

朱厚照噎住。

他本來就是想逮住文哥兒的把柄可文哥兒直接承認了,他又很不得勁。

其實他並不在意文哥兒收那麽幾個錢,畢竟他小先生手頭好像真沒什麽余錢。但是在他心裏他小先生和旁的文官是不一樣的,不會去幹別的文官理所當然會幹的事。

難道人是會變的嗎?

朱厚照有些難受,一臉的不高興。

文哥兒瞧見他那模樣,伸手薅了把那耷拉下去的龍腦殼。

朱厚照怒瞪他。

文哥兒道:“殿下,一個人是改變不了整個時代的。”

朱厚照頓住。

“我才十六歲,殿下才十三歲——甚至都沒滿十三歲。我們能做的事還很少,”文哥兒緩聲說道,“記得我剛高中那會兒,老師和丘學士他們都讓我做事‘能不變就不變’,因為不斷變化的政令可能會讓百姓的生活更糟糕,你覺得對誰都好的變革,執行下去不一定會有好結果。我固然可以當場痛罵他們一頓,跟所有摻和這些事的同僚割袍斷義——然後呢?”

“這改變什麽了嗎?我只不過是一個六品的翰林修撰——只不過是每隔三年便能考出一個來的狀元郎,我便是與所有人劃清界限,對天發誓絕不與他們同流合汙,又能改變什麽?”

朱厚照不作聲,靜靜地思索著文哥兒的話。

文哥兒道:“北宋時期王安石當上宰相後大刀闊斧地搞變法,結果等到司馬光他們被請回朝中,二話不說又把所有新法給廢除了,列了個奸黨名單把支持變法的人統統踢出朝堂。”

“後來輪到章惇他們回朝,又琢磨著把新法改回來,甚至刻個元祐黨人碑樹在各個州縣說司馬光他們禍國殃民。”

“這三人都曾高居相位、風光無限,蘇東坡便是被他們幾個輪流貶謫,一路給攆到儋州去的。”

“這種黨爭之下的相互傾軋,殃及的又何止一個蘇東坡?新法舊法反反復復地交替執行,最苦的還是百姓!”

“殿下看看這王安石、司馬光、章惇、蘇軾,哪一個不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人才?他們又有哪個不是曾經立志要成為為民請命的好官?可他們改變宋朝了嗎?”

“他們倒也確實改變了,幾輪黨爭過後,朝中人人噤若寒蟬,再也沒人說實話辦實事——沒過多久可不就迎來了靖康之難嗎?”

“倘若力不能往一處使,大明便是有百八十個王安石、百八十個司馬光也沒甚用處。”

朱厚照早就聽文哥兒講過黨爭之害,只是那時候都是史書上的內容,他感受得不夠真切。

現在文哥兒直接把問題挪到大明來,那種不知該怎麽辦才好的無措瞬間又湧上心頭。

朱厚照問道:“難道就放任這樣的歪風邪氣不管?”

文哥兒道:“殿下可記得‘大直若詘,道固委蛇’出自哪兒?”

朱厚照略一思忖便想起來了,這話出自《史記》,講的是叔孫通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