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樂章I(第2/4頁)

“她如果不希望你們相認,也不會過了這麽多年,才中文寫了這封信,再想盡辦法寄給父親。”夏承司又遞給森川光一封打印的手寫信。

“她不在了。”森川光沒有看那封信,好像是對內容已經了如指掌,“我七歲那一年,她就已經生病去世了。”

“那……這封信是?”

“是我五歲的時候寫的。那時候她已經被我外公關起來了,沒機會寄出去。因為不管是什麽人,只要見了她,都會被弄瞎眼睛,除了外公最信任的大女兒。所以,她把信放在我大姨那裏,希望有朝一日這封信能寄給那個男人。可是,大姨很聽外公話,不願意這兩個人再有聯系。前兩年,她會背著外公把它寄出來,大概是因為母親逝世二十周年一到,她就終於想通了。”

說到這裏,森川光低頭看了一下那封信,眼眶終於濕潤了:

我不知道這封信是否能到順利寄到你那裏。

現在無法接觸外界的我,也不知道你過著怎樣的日子。

這些年你最近過得怎麽樣?

還會再去亞洲文化博物館嗎?

那可是我們初次見面的地方呢。

到現在還記得啊,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就已經有一種“啊,以後大概會麻煩他了”的感覺。

對了,我們已經有了一個寶寶,他的名字叫做光。

夏之光。

夏季的第一縷陽光。

真希望光能你們有機會見面。

真希望聽我們的小光叫你一聲“爸爸”。

請你一定要等我們。

總有一天,我們一家人會在一起。

一直,一直在一起。

永遠不分開。

美咲

這麽多年過去,母親具體長成什麽樣子,森川光已經不記得了。他只記得,她站在櫻花飄落的庭院中,飽含淚水對他笑著,跪在地上抱住了他。她身材纖瘦,皮膚白皙,有漂亮修長的手指和深黑的長頭發。雖然那一天,他們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她卻每時每刻都面帶微笑。她蹲下來摸著他的頭,一直重復地叫他“Hikari”,叫了一會兒,又告訴他:“Hikari也要叫Guang,這是中文的讀法。以後一定要學好中文,這樣才能和爸爸說話。還有,爸爸喜歡古典樂,所以光要把鋼琴也彈好,好嗎?”從此以後,母親那張日益模糊的容顏,就變成了他後來二十多年黑暗生活中所能記住的,最後的畫面。

十年後的一個早上,他生了一場大病,做了一場陳舊的夢。他夢到了母親在櫻花樹下轉過身的樣子。醒來以後他恍然發現,她已經離世七年了。他在黑暗中詢問在身邊照料自己的大姨,媽媽是什麽樣的呢,我已經不記得了。大姨撫摸他高燒未退的額頭,帶著鼻音說,美咲幾乎和光長得一模一樣,臉蛋也像,手指也像,而且,也總是面帶微笑。

——那時的自己仍舊年少,不懂悲傷與寂寞的滋味。所以,也不懂大姨的眼淚。他只知道,夢裏的母親讓他第一次有了叫做“懷念”的感覺。

想到這裏,再看著母親的字跡,森川光擡起頭往天上看了一會兒,令自己的情緒平靜了一些。他看著石碑上的“夏美咲”,無奈地笑了一下:“可能對母親而言最美好的事,就是她到離世都不知道那個男人已經結過婚了,而且,在我之前就已經有了兩個兒子。”

雖然知道夏明誠一直很花心,但夏承司從來沒想過,父親竟可以做到這個程度。他不願意為父親辯解,只是平靜地交代:“如果你願意回來,這個家永遠歡迎你。你不再計較父親做的錯事,我們也不計較你做的錯事。”

“夏先生,在這方面,你還真是天真得有些可愛呢。我是森川氏的人,你認為我有哪一點像你們了?”森川光笑了一下,“今天我來見你,可不是為了來和你兄弟相認。只是想告訴你,以我外公的個性,他絕對不會就此罷休。”

“了解。謝謝提醒。”

“別誤會。我不是為了你,是為了小詩。”森川光把手裏的外套重新披好,轉身走下台階,但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十月三十日是她生日,記得要去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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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一年的10月30日不僅是裴詩裴曲的生日,還是夏娜和柯澤舉辦婚禮的日子。想到自己的生日充斥著夏娜的喜事,裴詩就覺得渾身不舒服。她已經想好了,生日哪裏都不去,就和去年一樣,跟弟弟在家裏一起吃兩個人的生日蛋糕。可是,她還沒來得及去訂蛋糕,就接到了夏承司的電話。

“喂。”她小心翼翼地對著手機說道。

“喂,阿詩麽?是我,夏承司。”

夏承司的電話好像和其他人的都不一樣。只要在聽筒裏聽到他的聲音,她就會沒法同時做別的事——除了轉一轉頭發,撓一撓床單,揉一揉發燙的臉蛋。這一刻,聽見他自報姓名,她更是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變成蜂蜜糖漿做的,又黏又軟又燙。她不由自主把整個身體都扔到床上,把半邊臉埋進被子裏:“嗯,我知道……我有你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