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明朝做了昏昏沉沉一場大夢。

在夢裏她看見很多的血,到處都是血,殘缺的屍體橫亂倒在地上,清瘦的少年垂首站在一地碎屍中間,他的手垂落在身側,鮮血沿著修長的手指滴滴答答淌下去。

他擡起頭,對她笑了一笑,然後輕輕向她招手。

她不知道怎麽的仿佛不受控制地向他走過去,顫抖地伸出手,想碰觸他指尖,卻被他直接反手緊緊握住,他的力氣大得像要把她手腕扭斷,他手上的血水滴到她手上,把她幹凈的手染成和他一樣的血汙,然後他看著她,又溫柔笑了一下,輕輕叫她:“衡明朝。”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

——他身形倏然化作巨大的血海,像一頭可怕的怪物,猛然將她吞沒

“!”

明朝一下從床上坐起來,她大睜著眼睛,眼神顫抖著失焦,劇烈地呼吸。

“明朝師妹。”

失焦的視野漸漸聚攏,明朝看見蔚師姐驚訝擔憂的面龐。

明朝呆呆:“師姐…”

蔚韻婷一進來便看見少女呆呆坐在床上,神色茫然不安,額頭覆了一層汗水。

蔚韻婷連忙把端來的食盤放在一旁,坐到床沿,用手帕輕輕為明朝擦拭汗水,擔憂問:“這是怎麽了?是夢魘著了?”

明朝深呼吸幾下,神志終於回歸。

她知道自己是做了噩夢,她甚至都知道自己為啥做噩夢,小時候那些國破家亡的記憶太慘烈了,她其實很不喜歡鮮血,不喜歡看見生命的流逝,褚無咎殺人的場面,其實讓她感到不安。

但明朝不怪褚無咎,一個修士是不可能不殺人的,褚無咎是為自己報仇,再隱忍的人被逼急了也是要有一個發泄的渠道,她理解他,也體恤他。

明朝用力晃了晃腦袋,徹底清醒過來,乖乖仰著臉讓師姐擦汗:“師姐,我沒事。”

蔚韻婷忍不住笑,求仙問道講究自立獨行,剛入山門最年幼的師弟妹都學會板著臉逞強要自己照顧自己,但小師妹明朝不同,她被大師伯寵得太好了,仍然像個凡間樸素的小姑娘,總有一種柔軟又燦爛的嬌憨。

蔚韻婷細致給她擦了擦臉,又從食盤裏端出一個碗,打開蓋子,一股飯菜的香氣撲然而出,碗裏滿滿堆著雪白的粟米飯和新鮮的肉菜,菜是嫩綠的菜心,肉居然是醬紅軟嫩的紅燒肉。

明朝頓時開始流口水。

“快吃飯吧。”蔚韻婷把飯碗遞給她,邊忍不住笑:“大師伯應褚氏太長老邀約去赴宴,走之前還特地送了這碗飯過來,說你什麽時候醒來便拿給你吃。”

明朝一看就知道這是師尊親自下廚做的飯菜,饞得稀裏嘩啦,她麗嘉歡快抄起筷子正要開吃,突然想起什麽:“師姐,我睡了多久呀?”

“約莫半個月了。”

明朝筷子都差點嚇掉:“半個月?!”

“是啊。”蔚韻婷說:“你睡了這麽久,我們剛開始擔心極了,怕你是生了什麽病,但大師伯卻說沒事,喂了你些丹藥,不叫我們打擾你,只讓你自然醒來。”

明朝糾結咬住筷子尖,想起自己之前吞吃了‘相思引’的母蠱,大概是身體在消化蠱的力量,因為她感覺自己修為提高了好多,一覺醒來居然已經突破到築基中期了,想必就是把蠱化作自己的修為了。

‘相思引’的母蠱可以說是天下最名不副實的毒蠱了,它對主人百利而無一害,要硬說唯一的害處,那就是……她有點想褚無咎了。

少年棕黑清冷的眼眸浮現在腦海。

明朝猶豫著扒拉了幾口飯菜,試探問:“蔚師姐,你知不知道我昏迷前的屋子裏…有個少年…”

“你是說褚少主吧。”蔚韻婷了然地看著她,莞爾:“我記得是叫…褚無咎,可對?那不是大師伯為你新定下的未婚夫嗎。”

明朝呆住。

“褚少主…”她結巴:“未、未婚夫?”

“是啊。”蔚韻婷笑:“前幾日褚氏剛舉辦的承嗣大典,我們都去觀禮了,連大師伯都去了,還是親自為褚少主加冠的,場面辦得熱鬧極了,在大典上,褚氏族長、太長老和大師伯共同定下的婚約,各家賓客都做見證,約莫過些日子褚氏就要來咱們昆侖下聘了。”

蔚韻婷說著,心裏也有些感慨。

她是之前見過褚氏真正的嫡長子褚承幹的,也就知道褚無咎絕非褚氏所宣揚的‘自小在外面修養最近才接回來承繼少主之位的嫡長子’——但那又如何呢,既然他與明朝師妹生了情、既然他將要成為明朝師妹未來的道侶,那他就不能再是褚氏隨便一個卑微的庶子,他必定要有一個清白而高貴的身份,才能配得上明朝師妹,這樁“般配”的婚事,才不會叫外人惡意揣度、指指點點。

蔚韻婷看著呆呆舉著筷子坐在那裏的明朝,小小的少女嘴角還粘著飯粒,顯出一種脫離狀況的茫然,但本也什麽不必她做,這天底下最強大的長者已經把她捧在手心、捧在天上,只要她想,便願意滿足她一切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