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隔日, 顧琮照舊醒得很早。

小皇帝規規矩矩躺在床上,沒拉簾幔,雙手交疊放在腹部,鴉黑的睫毛密密合著, 不知昨夜是真的睡著還是又熬了一宿。

見對方今天照舊沒有想上朝的意思, 顧琮胡亂披好衣服,手裏拎著靴子, 做賊似的, 躡手躡腳出了內殿:

小皇帝喜潔,他得在對方醒來前把自己收拾幹凈。

唰地, 殿門無聲關合的刹那,狀似熟睡的少年便睜開眼睛,先是瞥了眼顧琮離開的方向, 而後才直勾勾地盯著床頂。

1101卻習慣了。

偏頭痛作祟,缺少鎮定藥物的前提下, 它家宿主幾乎無法長時間入睡,只會在顧琮面前閉眼假寐騙一騙對方, 等後者離開, 更是裝都懶得裝。

【開一會兒痛覺屏蔽吧,反正積分還有剩, 】生怕宿主再這樣下去會逐漸被小號同化, 1101默默對局裏說了聲抱歉,小聲建議,“大不了就賒賬。”

眨了眨眼,席冶搖頭:“再等等。”

等他真的承受不了再說。

【或者像昨晚那樣, 把裴一叫來給你讀書?讓他跪著, 咱們白嫖。】故意讓語氣顯得歡脫有活力些, 1101順勢查看了下靜雪軒的景象,接著,嚇了一大跳:“死了?”

【春桃死了?!】

春桃死了。

屍體泡在離靜雪軒不遠的一口井裏,慘白且腫脹,等灑掃太監循著似有若無的怪味湊近,一道嘹亮的尖叫便劃破微熹的天空,接著又被他死死用手捂住。

如今的後宮沒有小主娘娘,僅剩的裴侍君還是個不爭不搶的性格,每每出現死人,除了陛下,完全無需再做他想。

春桃是常常跟在裴侍君身邊的大宮女,聽說昨夜又不知為何惹了聖怒,前腳網開一面哄裴侍君開心,後腳便讓侍衛把人投井,如此行徑,倒確實很像那位會幹出的事。

而在知情人眼中,這便是春桃心中有鬼畏罪自殺,給了下藥事件一個交代。

“真沒想到,春桃姐……春桃她會做出這種事,好端端地,做什麽謀害陛下?”順位接過了替主子束發的活兒,名為夏荷的宮女道,“幸虧她還算有些良心,沒有再為了苟活連累主子,否則等陛下查出真相,主子您難免要被遷怒責罰。”

彼時,離春桃的屍體被發現已經過去了好些個時辰,雖然這宮裏從來不缺死人,但自戕這種會累及家人的死法,終究還是引起了騷動。

靜靜望向銅鏡中的自己,裴一蹙眉,熟練做出難過的表情:“聽說她一家人都因洪水喪了命。”

那是先帝剛剛駕崩、暴君尚未登基時發生的事,江南一帶連著下了十數日的大雨,各處皆起了洪災,民間不住有傳言說,是即將繼承大統的新帝德不配位,才會引來如此天罰。

成功留在暴君身邊後便從主子那裏得到了靜雪軒所有宮人的資料,裴一會提拔春桃當自己的大宮女,多少也有對方身世容易做文章的緣故。

只是,沒想到這麽快就會用上。

“那洪水……唉。”不敢妄議君王,夏荷沒忍住嘆了口氣,又急忙收住,下一秒,房門被輕叩兩聲。

“侍君?李總管來了,”躬著身,一名小太監道,“說是有要事,帶了好些個人呢。”

忍著痛在明光殿前跪了兩天,看來對方到底是想法子討好了暴君,再次得到了重用。

心念電轉,裴一用眼神示意夏荷整理好表情,起身,頂著張特意熬了整夜沒睡的憔悴臉出了門。

院子裏,身後跟著兩排小太監的李德忠已經站在了中央,靜雪軒的下人則呼啦啦跪了滿地,因得陛下討厭濃烈的味道,所以主子從不燃香,連衣物也只是用瓜果熏了了事,此刻一出門,夏荷便聞到了股怪味。

淡淡的,有點臭,摻雜著類似生水未燒開時的腥氣。

走在前方的裴一停住了腳。

“裴侍君來了?”虛虛行過一禮,李德忠向左讓開一步,露出身後被自己擋住的、蒙著白布的擔架:

“陛下說,這春桃是裴侍君最器重的婢女,自戕是重罪,怕弄錯了,特意叫奴才帶人來,讓您仔細認認呢。”

隨著他話音落下,厚厚的白布被掀開,少了遮擋,那臭味便愈發明顯,露在外面的皮膚沒有一點血色,仿佛都集中匯成了口唇的青紫,垂在兩側的手指血肉模糊,支出截白慘慘的骨頭,似是用力掙紮抓撓過井壁,卻終究成了徒勞。

縱使全身浮腫,灌多了水的小腹高高隆起,曾經與對方同屋而住的夏荷還是認出了那張臉。

春桃的臉。

她很怕,還很想吐,但刻進骨子裏的規矩卻告訴她不能,努力控制住身體的顫抖,夏荷想上前替主子擋一擋,卻發現,對方遠比自己想象中鎮定。

甚至瞧得更仔細。

“是她。”確定自己沒有留下任何紕漏,裴一裝作不忍地收回視線:“臣也未想到,陛下寬仁,她卻尋了短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