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比自己溫度更高的手鉆入衣袖, 虛虛貼著纖細淡青色的脈絡,知道的明白是把脈,不知道的便輕嗤,這新上位的顧內侍著實太粘人了些, 一身撒嬌乞憐的狐媚功夫, 只可惜,道行太淺, 演技太爛, 靜雪軒門前,不被一巴掌揮開都算走運。

偏偏, 平日最討厭被人近身的暴君這次竟沒生氣,反而還耐心站在原地,等對方自個兒松了手:“如何?可摸出了朕哪疼?”

語氣如常, 難辨喜怒,但這話總體卻是曖昧的, 透出份旁人沒有的縱容來,提燈的小太監打了個顫, 噌地垂下了眼睛。

“沒有, ”搖搖頭,顧琮理了理小皇帝的衣袖, “但臣覺得您不高興。”

踏出靜雪軒的刹那, 他在黑暗裏瞧著,只感覺有一瞬,對方倦極了,像是被抽空了什麽。

席冶:不高興?那應當是小號殘存在這身體裏的情緒。

他經歷過太多背後捅刀的橋段, 區區個裴一, 沒什麽特殊。

“有嗎?”

輕輕挑起一邊眉毛, 席冶笑:“確認了一直想確認的事情,朕開心還來不及呢。”

說謊。

愈發能分辨小皇帝的話是真是假,顧琮心裏默默反駁,卻沒拆穿對方。

突然對僅能乘坐一人的車駕失了興趣,席冶伸手,接過離自己最近的一盞宮燈,問:“顧琮,認路嗎?”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稍稍遲疑了下,又點點頭,至少從靜雪軒到明光殿的路他是認得的,半個時辰前剛走過一遭。

於是,他們便將其余宮人都甩在身後,幾乎能算作並肩地,披著月色,在偌大的皇宮中「散步」。

換做旁人,定要想法設法地讓自己落後暴君一步,偏顧琮是個實心眼,小皇帝喜歡他怎麽做,他便怎麽做。

不過,讓天子提燈,終究還是過分了些,畢竟那藏在寬大袖袍下的胳膊,他摸過,是如此單薄。

腳步一轉繞到小皇帝右側,顧琮自然接過對方握著的提手:“臣來吧。”

席冶從善如流松開五指:“既然都敢找到這兒,就不好奇朕做了什麽?”

——做什麽?雖然時間有點久,但肯定不是太監宮女們八卦的那档子事,他剛剛把過小皇帝的脈,平穩極了。

心裏隱隱有了猜測,未等他回答,走在他身側的少年便自顧自道:“朕去看了場主仆情深的好戲。”

既是春桃和裴一,也是裴一和安王。

欺君、投毒、謀逆,仿佛只要扯起「暴君」這面大旗,無論做了多下作的事,最後都可以推給替天行道,安自己的良心。

哪怕他們從未被所謂的暴君傷害過。

“今後,朕會每日給靜雪軒送一碗湯,叫人盯著裴侍君,一口一口喝幹凈,”幽幽地,小皇帝笑了起來,色若春花,卻透著股癲狂,“聽聞那毒無色無味,厲害極了,朕睚眥必報,又如此反常,你說,那喝湯之人午夜夢回該有多煎熬?”

活著苦痛,死了倒清凈,小號曾經受過的罪,他定要主角攻受也嘗一嘗,如何、一點點被環境逼瘋。

精神波動大起大落,1101知道,宿主的頭又疼了。

黑夜裏,他披散著長發,一襲紅衣,面白如紙,風吹過,好似厲鬼在宮中遊蕩。

顧琮鼻子靈,更能聞到對方身上似有若無的血腥。

“那是他們應得的,”沒有絲毫猶豫,顧琮回答,“是他們先傷害陛下。”

瞳孔地震的1101:……

說好的富強民主文明和諧呢?虧它一直覺得顧琮道德感特別高。

這也是宿主最開始執意要將對方送出宮去的理由,可如今看來,新世界的顧琮,好像是個芝麻餡的?

“陛下的鞋臟了。”循著嗅覺的指引,顧琮輕易找到了那星星點點的紅,想要替對方擦凈時,才發現自己一個內侍,身上竟沒帶絲帕。

要麽用袖角?瞧著也是很貴的布料。

可這衣服是小皇帝賞的,第一件,有點舍不得。

就在顧琮尷尬糾結之際,席冶卻忽然動了,大大方方地伸手扶住男人的胳膊,他慢悠悠蹬掉靴子,甚至連襪子也脫了,而後,雙臂一張:

“抱朕回宮。”

這著實是個有些任性的要求,若是摔了碰了,自己十個腦袋也不夠掉。

無奈,等顧琮回過神,他的手已經自動勾起了小皇帝的膝彎,直起身,輕松將少年抱了起來。

先前在龍床上接住對方時便有察覺,小皇帝很瘦,輕飄飄的,沒什麽重量,平日被寬大的衣袍遮著,此刻全都顯了形。

沾了血的鞋子孤零零留在原地,好似和所有煩心事一起被拋在身後,席冶將頭埋進顧琮懷裏,耳朵貼近對方胎記所在的位置,閉著眼,去聽那沉穩有力的心跳。

太近了。

顧琮想。

這幾日,他雖宿在明光殿,卻並未再與小皇帝同床,而是睡在附近的軟塌上,候著守著,像個真正的內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