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枇杷膏

大牢絕對是人們最不願踏足的地方之一。

那裏陰暗潮濕,彌漫著終年不散的腐臭味,只有老鼠和窮兇極惡的犯人為伴。

徐茂才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淪落至此。

可現在,他已經在開封府大牢住了許多天,甚至有點習慣了。

只是泔水般的飯菜依舊難吃,身下的草鋪也越發潮濕,弄得他生出許多熱瘡,奇癢難忍,每晚都難以入睡。

謝鈺進來時,徐茂才正靠在墻壁上,努力伸長了手,貪婪地觸碰小窗外漏進來的一束月光。

為了防止犯人逃脫,大牢的地基挖得很深,牢房有一半在地下,窗口極小,光線很難照進來。

聽見有人過來,徐茂才姿勢未變,只扭頭瞥了眼,有些意外,“什麽風把謝大人吹到這裏來?”

他已被移交給刑部,只因尚未定罪才暫時關押在此,按理不再歸謝鈺管,那麽又來這裏做什麽?

謝鈺看著他粗糙肮臟的手指在月光中穿梭,一言不發。

久久聽不到回音的徐茂才終於忍不住轉過身來,“大人貴足踏賤地,有何貴幹呐?”

兒子死定了,他的心也死了一半,竟有些看破了的意味,對上謝鈺時,遠不如以前敬重。

謝鈺背著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也不說話,只是極其緩慢地踱著步子,像是揣著什麽消息,卻偏偏不告訴他。

兩人隔著牢門對峙許久,徐茂才臉上漫不經心的表情漸漸繃不住,近乎本能地盤算起來:

他來做什麽?

為什麽這樣看著我?

為什麽不說話?

又有什麽被他挖出來了嗎?

謝鈺在牢門外踱了幾個來回,自始至終,目光都沒離開過徐茂才。

自兒時起,謝鈺就發現自己其實很擅長察言觀色。

這並非因為他的生活處境多麽窘迫,相反的,他的親舅舅是皇帝,母親是長公主,世間的大多數苦難都與他無關。

他見過太多的阿諛奉承,那些人往往口中說著漂亮話,心裏卻是另一份算計,活像一副軀殼裏裝了兩個人。

厭惡欺騙和被利用的謝鈺很快發現了自己的天賦,並加以利用,效果很不錯。

幾乎沒人能在他面前說謊。

大牢內部悶熱潮濕,謝鈺每走一步,鞋底便會和地面發出細微的撕扯聲。

這聲音仿佛直接響在徐茂才心坎上,叫他禁不住跟著恍惚。

不,或許他什麽都不知道,只是來詐我的。

“涼州。”對方忽道。

徐茂才那剛剛落下去的心重新懸了起來。

為什麽偏偏提那個地方?

謝鈺盯著他看了會兒,突然笑了。

徐茂才的反應相當有趣。

在聽到“涼州”時,他雙眼周圍的肌肉有一瞬間極其細微的顫動,這是一種與震驚和恐懼有關的情緒。

這證明徐茂才對涼州的印象極其深刻,而且這種記憶必然是不太美妙的。

看來自己猜得沒錯,當年那裏確實發生過什麽事。

平心而論,謝鈺笑起來實在很好看,但徐茂才此刻卻被他笑得直發毛,想說什麽,又生生忍住。

不可以開口,會中計。

謝鈺一步步走近,直視著他的眼睛道:“徐大人可還記得範石溪?”

徐茂才背在身後的左手猛地緊了下,沒有否認,“我曾與他同在涼州為官,這又如何?”

“好記性,”謝鈺贊賞道,“徐大人為官多年,輾轉各處,上下同僚少說也有數百人之巨,將近二十年前的事了,本官一說,徐大人就馬上記起來了。”

如果不是經常書信往來,那麽必定曾經發生過令他難以忘懷的往事。

徐茂才不以為意,“涼州乃西北苦寒之地,同在那裏為官也算難得的緣分,大家同甘苦共患難,情分遠非其他溫柔富貴鄉可比,想忘記都難。”

這倒也勉強說得通。

謝鈺點點頭,忽然話鋒一轉,“四年前,範石溪告老還鄉,去年年底,他的墳墓被人刨開,腐爛的屍骨吊在樹上,身前還掛著血幡,上面寫著……”

他的話戛然而止,將徐茂才的胃口吊起來不上不下,禁不住追問:“寫著什麽!”

謝鈺反將一軍:“既有如此深厚的同僚之誼,徐大人難道不該關心是誰做的?”

徐茂才抓著牢門的手指一緊,口中卻道:“此事自有朝廷做主,以我今時今日的境地,便是問了又能如何?”

他又義憤填膺道:“大家曾同在朝為官,他遭此厄運,難道我不該憤慨麽?究竟是什麽人如此喪心病狂!”

“以你今時今日的境地,便是問了又能如何?”不料謝鈺直接原話奉還。

徐茂才一噎,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這小子,簡直跟他爹一樣難纏!

父子倆同樣討厭!

“背信棄義,”謝鈺好像沒看到他青一陣紅一陣的臉色,一字一頓道,“豬狗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