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膠棗

馬冰正低頭發笑,忽然一把清朗的男音響起,“小姑娘,什麽事這樣好笑?”

她擡頭一看,竟是謝顯。

馬冰坐的是大堂角落臨窗的一張桌子,謝顯一只手撐在窗框上,笑眯眯的。

不知他才剛做什麽去了,手持灑金竹扇,身穿灰色長袍,頭上戴著略深一色的逍遙巾,發帶飄揚,較之上回的官袍打扮更添三分風流,簡直比那些等待殿試的學子還要俊朗寫意。

馬冰忙站起身來行禮,一時間,卻不知該如何稱呼。

駙馬爺?侯爺?謝大人?

謝顯也不在意,不等她拜下去,便擡擡扇子,溜達達走進來,一撩袍角在她對面坐了,“免了。”

倒是顯得十分自來熟的模樣。

他這樣不拘禮數,馬冰也跟著松快下來,見他袍子上微微蒙著一點浮塵,不禁好奇道:“大人出城了嗎?”

近來天氣幹燥,為防火災,開封城內一日三次都會有水車沿街潑灑,若只在城內活動的話,是決計不會有浮塵的。

謝顯眉梢一揚,笑吟吟道:“小孩家家,眼睛倒很利。”

尋常人哪裏會留意這樣的細節?

即便注意到,也未必會想到那上頭去。

他抖開扇子搖了幾下,竟真的認真回答起來,“有個朋友被貶了官,出去送他一送。”

少不得做幾首詩發發郁氣,啊,春色是多麽美啊,我被貶了;春光是多麽好啊,我被貶了……

他這麽一扇,淡淡的柳枝清澀味便夾在涼風中,送到馬冰鼻腔內。再看他右手指尖,果然染了淺綠的樹液痕跡。

“柳”通“留”,文人墨客間一直就有折柳枝送別的習俗。

“咦,你這小姑娘端的狡猾,還不曾回答我剛才的話呢。”謝顯笑道。

馬冰瞅了他一眼,原本不大想說,畢竟難免有影射之嫌,可又覺得這人並非那等迂腐不化之輩,便又決定要說了。

“我笑樓上那些人肚裏都是學問,心裏全是算計,空披著讀書人的殼子,卻比商賈還市儈。”

正給謝顯斟茶的長隨一聽這話,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你這不是指桑罵槐嗎?!

謝顯扇風的手一頓,笑容就這麽凝住了。

馬冰眨眨眼,很小聲的說:“是你非要讓我講的……”

這可不賴我啊!

也不知過了多久,謝顯捏著額頭嘆了口氣,然後竟吭哧吭哧笑起來。

馬冰:“……??”

有什麽好笑的?

但謝顯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一笑就停不下來,垂著頭,半趴在桌子上渾身發抖,引得附近幾桌客人紛紛扭頭看。

瞧瞧,真是科舉害人啊,又瘋了一個。

謝顯背向大堂,人們只能看到一個抖成篩子的背影,馬冰被迫承受一幹注視的目光。

她忽然有點羞惱,臉上熱辣辣的,“到底哪裏好笑了?”

不問還好,一問之下,謝顯笑得更厲害了。

馬冰:“……”

這人腦殼有包哦!

長公主之所以會下嫁於他,定是被美色所誤!

馬冰氣呼呼站起來要走,卻被謝顯伸出兩根纖長的手指捏住衣角,“哎呀,不要生氣嘛。”

他分明已經40歲了,眼角也出現了一點細紋,但這非但沒有有損他的容貌,反而更增添了一種時光磨礪特有的成熟和沉穩。

像現在這樣擡起眼睛,沁著笑意說好聽的話時,恐怕沒有幾個人抵擋得住。

至少馬冰覺得自己不行……

她又悶悶得坐了回去,忽覺光線暗了幾分,擡頭一瞧,謝鈺正站在方才謝顯站的位置,滿面詫異,仿佛在說“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麽混到一處的?”

謝顯一張臉登時就亮了,開心招呼道:“巡完街了麽?快進來吃些點心。”

馬冰:“……”

喂,桌上的點心是我買的!

怎麽說呢,馬冰就覺得或許謝鈺其實並不大想進來。

他在原地站了會兒,眼底飛快劃過一抹掙紮,最終還是微微嘆了口氣,認命似的繞了進來。

謝顯拉著兒子上下左右仔仔細細看了半日,跟著嘆了口氣,“瘦了。”

謝鈺覺得他在胡扯。

最近雖然忙亂,但家裏一點都沒斷了送東西,他覺得自己非但沒瘦,反而還似乎肥了那麽一點點,因此不得不加大了練武的力度。

熟練地按下謝顯伸過來的手,謝鈺的視線再次在這兩人之間打了個來回,“在聊什麽?”

“哦,”這一打岔,馬冰差點都忘了剛才的話題,“我說,難道不會算計就不能做官了嗎?”

謝鈺一愣,謝顯又開始笑,一邊笑還一邊斜覷著他。

馬冰就覺得這對父子的反應有點奇怪,“怎麽了?”

謝鈺收回視線,“沒事。”

這個話題不禁讓他回想起曾經被父母親無情揶揄取笑的一段歲月,不然約莫自己也不會那麽早就跑去禁軍歷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