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黃蓮氣微, 味苦,適用濕熱痞滿,雖是一味用處甚廣的藥材, 但味道著實不是常人能忍受。

封衡隨手抓進藥罐的黃蓮,足有數兩,熬成濃湯, 與藥材混入味,自是對味蕾的一種摧殘。

封衡親手給辰王喂藥, 如刀鋒般的眉毛輕輕一挑,挑釁十足, 似笑非笑,“三弟, 你怎麽不繼續喝?這可是朕親自喂你。”

眼下之意,你不要不知好歹。

辰王雖是天潢貴胄,自幼出生在滔天富貴窩裏,蕭太妃深得帝寵,他亦備受先帝器重, 母族又是一等一的望族蕭氏,在多年前, 他才是京都城最為金貴之人。但並不代表他不能吃苦。

兩年前為了掙來軍功,與蕭太妃抗衡, 他主動請纓去了北地。

區區一碗苦藥,自是不能將他如何。

辰王回以一笑, 對封衡的挑釁視若惘聞,“皇兄對臣弟可真好, 臣弟定會盡快好起來。”

他開始喝藥, 下一刻, 封衡喂得有些猛。

分明是故意為之。

辰王接連吞咽,虧得他是個男子,換做是女子只怕已經被嗆死了。

濃縮的苦澀從舌尖一路蔓延而下,順著喉嚨進入腹中,大抵是灌得太猛,幾乎是瞬間,苦意又往上翻湧,等同於是苦澀在舌苔與腹部之間來回了兩趟。

封衡見碗底尚存藥汁,手腕傾斜,將殘存藥汁繼續灌入辰王口中。

辰王唇齒吃痛,但也只能吃下這個悶虧。

不過,他豈會就這般徹底服輸?

被封衡壓制這樣許久,他不會因為這一次的暫時失意就心灰意冷。

他已沒什麽可失去的了,不是麽?

辰王沒有吞下最後一口苦藥,而是突然一陣幹咳,將苦藥朝著封衡噴了過去,若非封衡反應快,已經被他噴了一臉。

封衡垂眸,看著滿是灰塵的衣襟上的藥漬,再緩緩擡起眼皮,看向猛咳不止的辰王。

兩人四目相對,眼神各不相讓,同樣的狹長鳳眸,一個柔,一個銳。

從門扇處的角度去看,封衡坐在床沿,擋住了辰王的臉。

虞姝聽見劇烈的猛咳聲,自是焦灼,她站在門廊處,手裏捏著帕子,問道:“如何了?怎的又咳了起來?”

辰王起初是為自己才受傷。

今日又是被封衡所傷。

故此,虞姝盼著辰王盡快好。

不然,她與封衡始終是欠了他的。

虞姝不喜歡虧欠任何人,她打小就得到的極少,匱乏久了的人,只要稍有良心,就很怕虧欠旁人。

她又深知封衡的性子,著實不太相信封衡會真心實意對待辰王。

封衡就是一匹狼,哪有惡狼會好心對昔日情敵噓寒問暖的道理?

此時,封衡和辰王都聽得出來,虞姝的聲音甚是擔憂焦灼。

辰王咳得更厲害了。

“咳咳咳……”仿佛肺都要咳出來似的。

封衡算是徹底看出他的別有心機,男人清冷的眉目再度挑釁的挑了挑。

封衡回過頭,看向他的昭昭,臉上幾乎是瞬間浮現出溫和笑意,“昭昭放心,三弟無礙的,朕這就給他療傷。”

說著,封衡握住了辰王的肩膀,將他拉扯坐起,隨即也上了榻,坐在了辰王後背,催動內力給他調理體內紊亂的氣息。

辰王的確好受了不少。

可他不需要康復。

眼下封衡找來了,他若是再一康復,便再無機會留在虞姝身邊。

辰王神色赧然,奈何一時間想不出任何應對之策。

皇兄啊皇兄,他倒是又小瞧了!

封衡額頭很快溢出薄汗,唇瓣已肉眼可見的速度蒼白了下去,虞姝幾時見過這種場景?她倒是在話本中讀到過,大抵這個時候,療傷之人也會受傷。

此刻,虞姝才真正察覺到數日不見,封衡清瘦了不少,下巴的胡渣倒也不顯得邋遢,反而有種經歷世事滄桑的卓然。

三年多之前,封衡給她的第一印象,就是殺伐狠絕、高高在上,是無情無義的神祇。

入宮相處的日子,讓她偶爾又覺得封衡骨子裏尚存著一些少年人的意氣與輕狂。

而多數時候,虞姝幾乎忘了,其實,封衡也才是個弱冠不久的年輕男子。

他頭上戴著冠冕,肩上是黎民江山,可誰又替他分擔過稍許?

虞姝鼻頭猛然一酸。

數日不見,甚是想念。

可這話到底是說不出口。

她不是一個很會表達情義的人,更是不敢表達。衛氏便是一個墜入情網的血淋淋的教訓。

故此,虞姝在男女情感之上,始終是克制且清醒的。只因害怕會黃粱夢一場,內心深處的不安早已根深蒂固。

從前,她對辰王是克制。

而今,她對封衡亦是如此。

虞姝重新邁入門廊,擔心封衡會像話本子裏所寫的那般,會耗盡功力,竭力而衰。這萬一,封衡也吐血,她可就當真是禍水了。

兒時的情感匱乏,讓她很難承受旁人給予的超乎尋常的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