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夜幕逐漸降臨,一彎銀月如鉤,曉風拂入,卷入浮香。

小太監快速換好了三足象鼻香爐裏的驅蚊香,另外添置了雪松香,內殿一片靜怡清冷,饒是正當三伏,但帝王的臉色卻給人寒氣颯颯之感。

王權不敢輕易開腔,林深心中忐忑,他今日當真盡力了,已經在虞美人面前多方暗示,虞美人明明是個聰慧之人呀。

金絲楠龍案上,雕龍爪的瑪瑙鎮紙正壓著一張白紙,帝王挽袖執筆,下筆穩而強健,如龍鳧水。

唰唰唰幾筆,一頁狂草躍然紙上。

不愧是帝王的字跡,瞧著每一個字都別具匠心。

此時,帝王的面容清冷如玉,立挺的五官自帶煞氣。

王權對林深使了眼色,沒人比他更懂皇上的脾氣,皇上嘴上不說,但對一樁事能記上數月,乃至數年之久。

皇上無疑是在對虞美人不滿了。

林深冷汗涔涔。

是他高估了虞美人麽?

還是說虞美人是在欲情故縱?

要不要再去朝陽閣知會一聲?

就在這時,禁軍侍衛由宮人領著,一路疾步走來。

“報!皇上!八百裏加急!江南道水患告急!”

一腔戾氣無處可撒的封衡終於停止了狂草,他穩坐龍椅,年輕的帝王讓人忘卻了他的年紀,仿佛早已在位數年,是一個歷經風霜之人才能擁有的沉穩。

江南道每隔幾年就有水患,今年北方幹旱,江南道一帶卻是雨水豐足,封衡接手江山之後,免了賦稅,多次開國庫賑災苦寒之地,而今,國庫無疑虧空。

江南道的水患已發生,朝廷必然要押運災銀南下。

如何確保災銀能夠發放到災民手裏,是一個關鍵。而不是讓某些人利用災情飽了自己的腰包。

封衡不是久居廟堂,聽慣了阿諛奉承的昏庸之君。

世間齷齪,他看得十分清楚。

是以,又是即刻召見戶部、工部的幾位大臣議事,一時間禦書房氣氛凝滯,時而發出瓷器摔在大理石地面的聲音。

王權與林深在殿外焦急等待。

親耳聽著內殿動靜更大,龍顏大怒,王權自作主張對林深使了眼色,“速速去一趟朝陽閣。”

林深會意,若是皇上今晚不消氣,只怕沒人能幸免。

林深這便去了一趟朝陽閣。

虞姝小日子在身,剛要準備睡下,林深三言兩語暗示過後,她倒是聽懂了,“林公公,可……”

林深額頭俱是汗,焦急萬分,“美人主子,你就快些跟著奴才走一趟吧。”

皇上一般不會輕易動怒,可一旦動怒,那就是烈火燎原,好幾日都平復不下來,宮廷會寸草不生。

虞姝只好稍作修整,依舊是簡單的裝扮,未施粉黛,清淡雅致。

到了禦書房大門外,虞姝掐著帕子候在廊下。

“哐當”一聲,殿內傳出動靜,隨即就是帝王的暴怒聲,“一群廢物!”

虞姝心一抖。

封衡登基之後,素來以穩重示人,雖是不苟言笑,但極少這般動怒。

但虞姝兩年前見過封衡殺人後,那仿佛入魔的樣子。

故此,封衡在她心裏是一尊煞般的存在。

虞姝掐著粉嫩的指尖,林公公今晚讓她過來,怕不是要把她推入火坑吧。

可,思及姨娘與二哥現下在將軍府的境遇,虞姝還得感激封衡。

她站著沒動,暗暗給自己打氣。

不多時,殿牖被人從裏打開,戶部與工部的幾位大臣先後走了出來,俱是如喪考妣、汗流浹背、噤若寒蟬,被帝王罵到身形岣嶁,垂首走在廊下。

最後一個出來之人是沈卿言,他一擡首正好與虞姝對視上了。

許是多日未曾見,此刻看著虞姝,沈卿言心尖一抽,有些隱約的密密麻麻的酸痛。

彼時的鄰家妹妹,青蔥一樣嬌嫩的人兒,在他眼裏還只是個乖巧孩子。

而今,卻是後宮的嬪妃了。

瞧著也似乎高挑了一些。

沈卿言硬生生壓下去“皇上是禽獸”的念頭,對虞姝微笑示意,這便擡腿離開,他這個外男,這輩子怕是沒機會與虞姝多說幾句話了。

殿內再無旁人,虞姝吐了口濁氣,從林深手裏接過托盤,端著涼茶邁入殿內。

遍地狼藉,破碎的瓷器和奏折到處都是。

虞姝頓了頓足,隨即又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行至案前,福身行禮,“嬪妾恭請皇上聖安。”

虞姝低垂眼眸,心裏打好了腹稿,如何感謝感謝封衡,以及如何勸說封衡莫要傷了肝火。

然而,她並沒有聽見動靜。

遂擡頭一看。

只見年輕的帝王正奮筆疾書,他的手骨節分明,十分有型,仿佛生來就是持筆平天下的料。

皇上沒聽見麽?

虞姝保持著福身的姿勢,這個動作僵在原地著實令人腿酸,皇上沒有讓她平身,她又不能自行站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