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1992·夏 ◇

◎蟋蟀在白日的街頭放歌3◎

傅安洲一整個七月都沒出現在百花巷。

那天師大附中放榜的大日子, 他也沒來。

青豆揣著巨款按捺不住,抓了把蠶豆去討好奶奶,同他套信息,問她孫子啥時候回來啊?

老太太頭發花白, 弓腰駝背, 站都站不直, 可那副牙口忒好,嘎嘣嘎嘣, 把蠶豆嚼得青豆牙關節都發酸。

她一雙渾濁的烏珠上上下下掃視青豆, 也不說話,等一把蠶豆吃完, 拍拍粗糲掌紋中嵌的油渣,才慢條斯理, 操著口不清晰的鄉音語重心長:“別想了......他有人家了......”

青豆有一會沒反應過來,等小徐把餅塞她手裏, 催她趁熱吃, 青豆才回神。

咬下清脆出爐的一口香, 她細細咀嚼心裏的奇怪問, 問道:“這餅哪來的?”

“左邊街上有個小弄子, 進去有家燒餅鋪,老店, 味道不錯。甜的鹹的都有, 五分一個。”

青豆隨意點頭,心事重重地繼續吃餅。她還打了個電話去到傅家。嘟聲中, 她跟自己說, 要是是他爸媽或者妹妹接的, 就立馬掛斷, 只是沒想到,會是另一道熟悉的聲音。

青豆聽著生澀矯舌的普通話,捂著嘴巴,驚訝得忘了掛斷。

她始終沒把吳會萍做保姆的人家往傅安洲家想。是啊,誰能想到南城花園這麽小啊。是啊,他們誰也沒提過,誰能想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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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夏天特別熱。

八月初,天上仿佛有九個太陽。正午心子裏,沒人敢在馬路上走路。

樹蔭蔽日,光影交錯,隔幾米就有幾張毛邊的藤椅占據樹下優勢乘涼位置。有閑得發慌的小孩來來去去,嘻嘻哈哈,正在撿東西。

走近一看,稀稀落落的葉片裏夾雜不少死掉的蟬。青豆問他們撿蟬屍體幹嗎?他們說,用簽子串起來烤著吃。

青豆震驚,“能吃嗎?”

小孩口音一聽就不是本地人,咋咋呼呼——

“可好吃了。”

“賊好吃。又脆又香。”

“喲。”虎子發出感嘆,用力嘬煙,吸得腮幫子凹陷才徐徐吐出煙霧。他踢了踢一只被車碾過而死無全屍的蟬,笑道:“比我們小時候那會兒會弄吃的。”

青豆蹲在路邊,安靜等人。虎子仍在絮叨,“當年顧弈給我說,蟬這東西命運挺坎坷的。它們在土裏呆好多年,是三五年還是十來年,但是只上樹一個月。你猜它們上樹幹嗎?”

青豆等在那裏,也不出聲,盯著他。

“啊?”虎子繼續拋鉤子。

青豆熱得不想說話,眉心皺了皺,繼續等。

“不想知道?”虎子來了勁。

青豆額角燥出密密汗珠,人中被自己的呼吸燙得快燒著了。她長呼一口燙氣,不耐煩拿手臂一揩:“你說啊!”

虎子白她一眼,不說了。

青豆見他徑直往馬路對面走,急了:“你這人怎麽這樣啊!說完啊!”

虎子丟掉煙頭,頭也不回地揚聲道:“沒看到麽!車子來了!”

青豆等待小半個夏天的人到了。

傅安洲消失的這陣子去了趟廣州旅遊。他在那邊打來電話,跟虎子說電影唱片的碟片滿大街都是,要不要幫他帶點。

自從青松六子從海南回來,虎子的新貨就沒了,眼見客源被別家卷走,他做老板的壓力大,正想自己去那邊一趟進點貨,聽傅安洲正好在那邊,非常信任他,把買碟的重任交給了他。

今日傅安洲出機場直接奔這兒。沒辦法,虎子是急性子,提前好幾天就把電影名字寫在黑板上,早做宣傳。白天是《笑傲江湖2》,後半夜是《現代應召女郎》,排得正正好,就等大佬落地。

虎子跟師傅打了聲招呼,打開後備箱,一雙眼瞪得像銅鈴一樣誇張:“安洲!操!夠意思啊!”

傅安洲居然給他整了一箱子碟。

他下車,意外青豆在:“好久不見,同學。”

他去了趟洋氣的廣州居然沒有買新衫,仍是寬松的白襯衫收在腰間,約莫是旅途勞累,下頜收緊不少,唇上微碴,新添不少慵懶。

青豆開門見山:“我找你有事。”

傅安洲挑眉:“什麽事?”

虎子仍陷在自己的驚嘆中,一張一張碟地翻:“哇!《逃學威龍》!這張我一直想要啊!”西寧區有家錄像廳有這部,火得不行,比春晚還擠,虎子厚臉皮去跟人老板套近乎,想拷過來,可這邊人精著呢,才不會拱手把獨大的機會讓人。

虎子這下翻身了!他此刻的感動足以讓他當場把程青豆獻祭給傅安洲。

他一把攬過傅安洲的肩,擠眉弄眼:“夠意思!多少錢?”

88年香港電影分級制度後,有好多“極品”片子,傅安洲在虎子店裏看過不少,自然深得真傳,挑碟的時候很聰明地過濾掉看過的,精選了一些他們這邊感興趣的。那封面,青豆看到怕是要直接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