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990·夏 ◇

◎勸君快上青雲路4◎

顧弈高考前最後幾晚是在天台度過的。

宿舍太熱了, 跟蒸籠似的,人在裏面汗流浹背,無法靜心看書。幾個同學鋪了席子,準備露天睡。他們說, 鄉下熱了都這樣。家裏呆不住就卷張席子上房頂, 雖然蚊子多, 但好歹涼快啊。

男人不耐熱,說走就走。宿管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都這時候, 還管他們幹嗎。

四舍是高三畢業生的宿舍,那裏是今晚全校唯一燈火通明的地方。四舍一樓全是男生, 二樓三個男寢一個女寢,三樓全是女生。是唯一一棟混合寢室樓。

一般到高三後期, 學生越來越少,不可避免要住進混合樓。

每天都有男生幫女生打開水。打著打著, 打出感情。一推一拉, 暗生情愫。後面順理成章, 自然地拎起特定女生的開水瓶, 問都不用問, 默契自成。兩分錢一壺開水,錢也不允許對方給。

後來, 在女生的評估評價系統裏, 開水搭档素質如何,就看女生的水壺裏是不是永遠有開水。

顧弈看著隔壁文科班的那對男女, 從開水房拎著滿壺的開水, 在銀杏道上來來回回。避嫌出兩個水瓶的距離, 談天說地, 談古論今,最後太過投入,兩個滾燙的熱水瓶激動碰撞,炸開了。

浪漫的銀杏道旋即雞飛狗跳,尖叫乍起乍落。驚得兩只白頭翁撲棱翅膀換了個枝頭。

顧弈和同學半個身子探出扶欄,對他們喊:“趕緊去沖冷水。”

不知那水沸不沸。不過八點多了,水應該不那麽燙了。男女聞言扭頭往水房沖,一邊對彼此說沒事沒事,一邊單蹺著只腳蹦蹦跳跳。

目光由四舍往前移,能遙遙望見二舍還亮著一盞燈。是程青豆宿舍。

好說歹說,這丫頭才答應等高考結束一起回家。

說話時,青豆距離顧弈兩米遠,目光戒備。

他問她是不是怕他?她不說話。他問哪裏得罪她了?她不說話。他見她不說話,便上前一步。他一靠近她,她就要後退,非要保持距離。

顧弈臭一張臉,伸手在她頭上彈了個毛栗子,“程青豆,你是不是傻啊!”

次日青豆左額頭頂了個大紅包出現在食堂,隔了三張桌子用看殺父仇人的眼神狠狠瞪住了他。

顧弈也沒想到自己下手這麽狠。可能也不知道要怎麽樣,只能彈她。就像她不知道怎樣,便伸手掐他一樣。

夜色如潮,熱水內膽鏡面碎片閃閃發光,像捏碎一地的月亮。他又看了一會,躺回到天台,伸手試著抓月亮。剛子跟他一起抓,伸一次手,背一句詩,“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1)”

四周和尚念經條件反射地嗡嗡接句:“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

“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攜來百侶曾遊,憶往昔崢嶸歲月稠。”背到這裏,有兩人舉起手電,明亮團團對撞。

顧弈望向月光,目光幽長,跟著喃喃復誦:“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

......

1990年,經過預考篩選後,高考報名考生283萬。考試三天,南城一晴一陰一雨。顧弈在初中部考試,每天考完回本校吃飯,都能看到程青豆。她一直在食堂吹風扇看書、寫暑假作業。

到第三天,她頭上高腫的包完全消下,暑假作業也完成了三分之一。

考完那天,青豆在師大附中初中部的門口等顧弈。

迎面不少學生,好幾個都紅了眼。這幾天青豆一直在觀察考生,多數都行色匆匆,念念有詞,神情詭異,像大白天行走在大馬路的僵屍似的。她捕捉到顧弈,特意觀察,發現他一直在睡覺。吃飯吃兩口就睡了,考試出來居然在揉眼睛。她困惑不解,等他從考場釋放,她主動迎上去:“恭喜啊!解放啦!”

顧弈打了個哈欠,“你不是不跟我說話的嗎?”

青豆還想蒙混過去呢,聽他主動提,只能否認:“我哪裏有。”她沒有不跟他說話,只是怕說的話不好聽,或者發出身體反抗,讓他不舒服。青豆知道自己不能在這個時候影響他的狀態。

雨點像篩豆子般垂直往下砸,打碎在人身上生疼生疼。

呵呵,沒有最好。顧弈沒在這個話題上糾纏,和同學打了聲招呼,拉青豆去吃面。他想吃面食,發了瘋似的想吃。

青豆問他考得如何?他舉著傘臉色陰沉:“別問了。”

黑傘壞了一角,大半邊都兜在青豆的頭頂,他的校服肩頭濕成一片。青豆把傘往他那兒推,他的手跟電線柱子一樣一動不動,同時與她保持著一掌的距離。

青豆湊近他,瞧他臉色:“怎麽了?”

“別問了。”他不耐煩。

顧弈額尖刺兒直梗的短發蓄了不少雨水,隨他一步一動,水珠順眉峰蜿蜒而下,在唇珠處逗留打轉,澆得整張臉濕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