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1990·夏 ◇

◎勸君快上青雲路2◎

不用點煙, 僅是一個接煙動作,顧弈就知道這人抽過。

火柴一燃,炭火味道先煙草擴散,白煙裊裊。高挺的鼻梁錯開湊近火苗, 兩點猩紅同時亮起。宛如連綿錯峰上燒起的狼煙信號。

他們坐在閣樓的地板, 一人靠墻, 一人靠書架,熟練撣掉焦黃黯啞的煙灰, 不痛不癢聊起了學習。

傅安洲對顧弈的學習方法很感興趣。顧弈不意外, 人人都對他的學習方法感興趣......

顧弈問他打球嗎?傅安洲搖頭,“我不太喜歡沖撞性強的運動。”

顧弈:“我學累了就去打球或者跑步, 出身汗再學。”

傅安洲想了想,認為有理, “下次乏了我去外面透透氣試試。我有點軸,做題累了就看哲學, 越看越累。”

顧弈沒接茬, 反問:“哪裏人?”

傅安洲:“南城。”

“市裏的?”

傅安洲點頭, “嗯, 住南城花園。”

“哦。”顧弈聽鄒榆心提起過那裏。位於清南區的南城大學即將搬遷至南城市裏, 與南城科技、南城理工合並,顧燮之七月回國, 將回市裏任教。在他正式升教授之前, 市裏只有筒子樓可以分配居住。鄒榆心不想擠筒子樓,憧憬過這個樓盤。所以他有印象。

顧弈抖落煙灰, “多大了?”

顧弈這麽問不是沒有道理。他年初剛成年, 他這個年紀放在高一, 有不少比他還大的。這次報名高考生, 盡管從身形看不出來,但身份證年齡,他是最小的一個。

果然,傅安洲說:“71的。”

顧弈面無表情點頭:“屬豬,挺好的。”

“你呢?”

“我?”顧弈又掏出根煙,往他手裏送,挑眉邀請,“再來一根?”

傅安洲抽得慢,手上還有一截,推拒了。

後來還說了些什麽,差不多兩根煙的功夫,顧弈回班上自習去了。

高三所在的五號樓裏只有兩個教室亮著燈火。不少同學被預考篩下,留下最後一波戰士仍在鏖戰。

教室後面的板報被填上了倒計時。每個人的坐姿都透露出一股懸梁刺股的狠勁。氣氛壓抑如隨時會有一場雷暴。

顧弈往凳子上一沉,屁股底下便發出咯吱咯吱類似老木樓梯的聲響。好像隨時將要散架。

高三伊始,這凳子還挺健康,穩穩當當,後來問問題的人多了,後面倆人叫不動顧弈,便蹬凳子,蹬得顧弈幾度火大,想拎起凳子擂出去。

這草他媽的高中!

他推了推同桌,“我什麽時候能換張凳子?”

副班長眉頭緊鎖:“忍忍吧,撐到考試前。”

顧弈伏在桌上,熱得人胸悶,拎起下擺拭過額角的汗:“考完試你要幹嗎?”

“考完啊......”剛子從題海中擡起頭,呆滯了好會,眼裏忽然灌滿期待又馬上黯淡無光,“考完?考完我得回去忙農活。棉花地要耕地除草,整枝打頂......哦。還要割麥子。”

麥子,無窮無盡的麥子,跟永遠做不完的題、永遠熬不完的自習似的。剛子這會想起來,手還有下鐮刀的條件反射。

顧弈轉起筆,信口承諾,“考完我沒事,跟你一起回去收麥子。”

剛子:“行啊!說好的啊,別賴皮!”

“包吃住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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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豆回家比在學校還忙。

她上學的程序頗為機械:早起跑操、吃饅頭、上早自習、上課、吃中飯、午休、上課、吃晚飯、晚自習、打水擦身、睡覺,循環往復,不緊不慢。

回到家,每個人都在喊她,四下全是聲音,吳會萍喊她腌梅子,梔子不做作業,她要追著她查作業,蓉蓉對青梔無可奈何,作為嫂子不好太嚴厲,只能讓青豆監督,見吳會萍在家裏大搞特搞,又憋了一堆話要對青豆說。於是在一旁前前後後走動,問青豆啥時候好。

青豆安撫蓉蓉,說很快就好,轉身去廚房幫吳會萍腌梅子去了。

吳會萍有一雙媽媽的手。手指短挫,手掌紋理崎嶇無規則,手背有一層土色的幹鱗,指甲剪得很短,泥土結結實實嵌進指溝和指紋,分不清是色素沉積還是沒洗幹凈。她腌了二十多壇,手反復浸泡酸汁,先梅子一步,泡發開一層脫落的死皮,懸著,沒揭掉,晃蕩著。青豆看不下去,拿剪刀給她剪了。

吳會萍先前腌的是賣給人家的,手上這幾個酒瓶子是幾家主任看她腌,嘴巴癢,拜托她幫忙釀個酒。錢吳會萍沒收,也就是舉手之勞。

青豆拿牙簽向下一挖,向上一挑,如田螺去蓋,利索將青梅去蒂去核,保留青梅圓鼓鼓的樣子。

又趁吳會萍轉身,把有雨斑、黴壞、蟲眼、掐痕的果子悄悄扔掉,這幫老主任嘴巴很精的,酒裏若有怪味澀味,一定會皺眉頭。

處理完這些,青豆的手就著粗鹽使勁搓,就在搓得手酸的時候,樓裏傳來了動靜。那聲音像有大急事,咚咚急鼓一樣的腳步一路殺上樓。青豆從公共廚房探出頭,一個黑影迅速竄到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