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薛玉潤看著手上薄薄的碧雲春樹箋, 努力地抿著唇,試圖壓下上揚的唇角。

然而,她的笑意依然從眸中洋溢而出, 惹得剛踏進房門的瓏纏腳步一滯, 輕聲提醒道:“姑娘,婢子們已經收拾停當。您用過午膳, 就可以出發了。”

薛玉潤收到信時, 正在收拾東西, 準備去趙家接趙瀅。

趙瀅今年的生辰就在殿試前一天,但她哥哥趙渤要殿試,為了不打擾趙渤, 趙家人說話都細聲細氣的,更不敢大辦趙瀅的生辰。

更何況, 越臨近殿試, 趙夫人越是緊張得坐立難安, 也無心舉辦宴會, 弄得趙瀅也十分焦慮難安。

薛家和顧家今年都沒有人科舉, 薛澄文今年不下場,薛玉潤不想讓趙瀅的生辰草草而過, 早就跟顧如瑛約好了,提前陪趙瀅去莊子上小住兩日, 等到她生辰那日再送她回趙家,順便預祝趙渤金榜題名。

但這樣一來, 楚正則這些日子忙著準備殿試無法出宮,她要去問楚正則“討要誇賞”, 就得等到開榜後了。

薛玉潤將碧雲春樹箋上短短的一句話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 最後幽幽地嘆了口氣, 謹慎而糾結地問道:“瓏纏,如果我晚一天去別莊……”

她頓了頓,將往芝麻身上撲的西瓜撈了起來,抱在膝頭,道:“我覺得瀅瀅會哭的,你覺得呢?”

瓏纏:“……婢子也這麽覺得。”

薛玉潤“嗷”了一聲,用力地揉亂了西瓜的毛:“那我不用午膳了!”

她毅然決然地把一臉茫然的西瓜放回芝麻身邊:“走吧!”

瓏纏跟西瓜一樣茫然:“您要去哪兒?”

薛玉潤頭也不回地道:“入宮!”

*

勤政殿內,楚正則正在與中山王用膳,同時促膝長談:“叔祖,何奇之事,朕已密令京兆尹在暗中詳查。禦史已經聞風上奏,但慶幸未釀成大禍,叔祖不必憂心。”

“朕當然相信世子不會如此不顧大局,但屆時學子沖動,對世子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更會把您和整個皇家架在火上烤。”楚正則將何奇一事中與中山郡王世子相關的信息,透露給了中山王。

“其心可誅!”中山王氣得手都在發抖:“其心可誅!”

如果真的釀成大禍,中山王府必須嚴懲中山郡王世子,說不定要褫奪爵位。否則不僅要與學子交惡,還會與朝中清流為敵。

可如果中山王府不嚴懲,由皇上下令,那皇上無論是包庇還是懲罰,勢必與中山王府生出極大的嫌隙。

長此以往,恐怕整個中山王府都要毀於一旦。

楚正則眉頭緊鎖,道:“您輔佐朕登基以來,一心為國,就連素來嚴苛的蔣禦史大夫,也一直對您贊不絕口。朕實在想不出您會與何人結仇。”

“何奇之事讓朕實在憂心。京兆尹一時半會兒查不出結果來,朕擔心惡人仍然在您身邊如影隨形。”楚正則神色肅穆地道。

“望您仔細盤查世子回都城以後往來的人,恐怕包藏禍心之人,早已潛伏其中。”楚正則緊抿著唇,道:“就怕連招妓之事,也是有心人的陷害。”

中山王攥緊了手邊的茶杯:“陛下,請您讓薛千戶務必在殿試前護送興哥兒離京。”

他急聲道:“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叔祖放心。”楚正則肅然應道:“朕這就傳令薛千戶,命他明日一早即秘密護送世子離京。”

楚正則頓了頓,緩聲問道:“叔祖若是仍不放心,盤查之事,朕可命北衙禁軍調集精銳,全權由叔祖指揮,助叔祖一臂之力。”

中山王攥著茶杯的手一僵。

他看著眼前的少年。

少年端正平和地直視著他,眸中翻湧著關切的光芒。

中山王張了張嘴,可一時沒能說出任何一個字來。

他從未像此時此刻這樣清晰明白地認識到,眼前的少年,不僅僅是少年。

眼前的少年,是皇帝。

哪怕是由他暫時“全權指揮”的北衙禁軍,也是皇帝的禁軍。

現在,不僅是他看著長大的少年在問他,要不要派人幫忙。更是皇帝,在問他,如今,他是否還有耿耿忠心,敢在天子禁軍面前,為天子剖白。

這是擺在明面上的陽謀。

是溫和卻不容含糊的質詢。

中山王握杯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最終松快下來,脊背微彎,恭聲道:“多謝陛下。”

“叔祖是看著我長大的至親,上至皇祖母,下至黎民百姓,誰人不知?如無叔祖,何來今日的我?”楚正則聽到他的回答,神色絲毫未變,溫和地回道:“此等小事,只需叔祖開口,不必言謝。”

說罷,楚正則親自替中山王斟了一杯茶。

*

用完膳,楚正則一如往常,親自將中山王送上步輦,站在宮門目送他遠去。

待到步輦消失在朱紅的宮墻盡頭,楚正則才拿出羅帕,緩緩拭去掌心的薄汗,沉聲道:“召太傅、趙尚書令、許門下令和翰林院掌院學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