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因為, 若是要尋蛛絲馬跡,在江南漫長的一月中,他又尋到了些。

他自小生活在幽州, 所以知道幽州這邊的童謠。但因為他抗拒幽州,所以學童謠, 唱童謠時,他從來不用幽州這邊的話。倒也不是完全不用, 他只在特定的幾個字上, 會習慣性地用幽州這邊的調, 其他地方, 都是用的汴京那邊的話。

雖然幽州和汴京的話,相差並不大,但是仔細聽,是能聽得出區別的。

在廢院之中, 他曾經給她唱了很久的童謠,哄她入睡。

後來, 他在幽王府時,曾經無意間聽過她哼唱那首童謠。她唱的,既不是幽州的調,也不是汴京的調,而是...他的調。

那些他曾無限放過的蛛絲馬跡,在那一刻,還是不斷地湧上心頭。

桃靈寺中, 她對他,實在說了太多的謊。

他甚至, 都不想, 再一個一個去想, 究竟是什麽意思了。

殷予懷轉過神,望向頹玉,輕輕地搖了搖頭:“頹玉,這不重要。”

頹玉向後退了一步,搖著頭:“不會的,怎麽會...如若你知道,你為什麽要,為什麽要這麽做?”

殷予懷咽下了一口茶,疑惑地望著頹玉:“頹玉,你很奇怪。在下知不知道這件事情,其實,並不影響任何事情。在下知道那場大火是她放的,知道她記得廢院中的一切,知道她之前做的很多事情,都是為了報復在下,又如何呢?”

“不曾知道的時候,在下甘之如飴,知道了,在下又如何會覺得後悔?她不用經受失去記憶的痛苦,也不曾經受恢復記憶的苦痛,對於在下而言,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

殷予懷遞過去一杯茶,輕聲說道:“頹玉,雖然你總是針對在下,但是在下,其實從來都未曾厭惡過你。你是她心愛的人,在你身邊,她會歡喜,會快樂,而這,是在下做不到的事情。”

殷予懷認真看著頹玉:“當初,在下用的是‘頹玉’的身份,同她大婚。所以,其實同她大婚的人,依舊是你。無論是在廢院中,還是在大婚之後,在下從未做過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情。所以,頹玉,希望你不要介意。”

殷予懷停頓了一瞬,最後輕聲說道:“她年齡還小,如若可以,希望你能忍耐些。”

頹玉用不可理喻的目光看著殷予懷,今日發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而此刻的殷予懷,很奇怪...給他一種,仿佛在交代遺言的感覺。

殷予懷說了太多話,忍不住咳嗽起來,他手中的帕子已經染血。

頹玉沉默下來,問道:“殷予懷,你很奇怪。”

殷予懷像是已經交代完了一切,聽見頹玉的話,再沒有像之前那樣長篇大論,而是靜靜地點了個頭。

“殷予懷,我不相信,你有你說的這麽冠冕堂皇。”

殷予懷輕笑了一聲,隨後擡頭,望著頹玉:“你說得對,在下其實也沒有這麽冠冕堂皇。”

他的眸光中,帶著一種很淡的憂傷。

只是,世間所有的事情,都要為生死讓步。

他命不久矣,此後便護不住她了,只能希望,面前這個她愛的人,能夠對她好一些,再好一些。

那些濃烈的愛恨,在生死面前,都顯得,太渺小了。而他,便只能用他最後擁有的渺小的一切,盡可能地,讓她日後,更好一些。

其實,故事在這裏結束也不錯,殷予懷輕笑著,向頹玉遞過去了最後一杯茶,轉身準備離去。

他面色蒼白,身形瘦削,指尖滿是血痕,除了唇間一點紅,幾乎沒有別的血色了。

頹玉望著殷予懷的背影,他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事情的發展,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

可是,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頹玉接過了殷予懷遞過來的茶水,輕聲說道:“殷予懷,你都已經猜到了如此多,為何就不敢再大膽一些呢?”

頹玉擡起眸,直直地看著殷予懷:“還是,你在害怕什麽?”

殷予懷沒有說話了。

頹玉突然就明白了,他輕笑起來,最後眸中滿是淚:“殷予懷,真是可憐,從前的你,如何也想不到這一天吧。”

殷予懷擡起眸,望向頹玉。

頹玉嗓音都笑得嘶啞了:“居然會有一天,你開始害怕,她是真的愛你。”

“哈——”頹玉笑的滿眸是淚,隨後,在殷予懷沉默的眸光之中,毫不留情地戳破最後的假面:“可怎麽辦呢,殷予懷,你害怕的一切,都發生了。”

殷予懷遲疑了很久,才說了那一句:“什麽意思?”

頹玉輕笑著,欣賞著殷予懷表情的變化,他像是終於尋到了殷予懷的破綻,手中那一柄矛,終於有了刺出去的地方。

“聽不懂嗎,殷予懷,她從來沒有愛過我。”

“從始至終,她愛的,都是你。”

“覺得詫異嗎?並不吧,你既然都已經猜到了那麽多,為什麽剩下的這一點,猜不到呢?你不了解她嗎,如若你不重要,她會做那麽多事情嗎?為了報復,對,的確是為了報復,殷予懷,在幽州,她有千百種報復你的方法,為何要選擇如此迂回的一種。殷予懷,你真的不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