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第2/3頁)

殷予懷眼眸渙散,甚至沒有辦法再直起身子,那些用了半年才散去的病氣,又開始縈繞在殷予懷周圍。

他無法形容心中那一種崩塌,不是從前那種苦痛,而是一種他抑制不住蔓延的失望。

為什麽,要這麽對他呢?

明明只要,和他說一聲的...

殷予懷扶著欄杆,緩緩起身,從倒映的湖水之中,看見了自己狼狽的模樣。

他今日特意收拾了一番,再去見鸝鸝的,原本是想著...

但是——

殷予懷閉上眼,再看不得水中的自己。

他松開欄杆,廋弱的身軀恍若一只被樹枝刮破的風箏,向著湖面而去。

“撲通——”

淺淺的一聲,甚至沒有帶起什麽水花。

殷予懷感受自己的身體,緩緩地向湖底沉。

他想起了兒時,那些老將軍,總是會偷偷同他說起他的娘親。

他一出生,她就死了。

她還未下葬,他就被父皇送去了幽州。

他這一生,甚至沒有機會,在睜眼那一瞬,看見她。

殷予懷試圖從那些兒時的話語中,勾勒出娘親的模樣。

她曾是汴京第一美人,她擅琴棋書畫,也能同外祖父共論兵馬。

她與父皇,年少夫妻,曾許下相濡以沫,共赴一生的諾言,但最後都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她死在那個春日,在孟家軍五萬人馬折於柳山谷之後的第十三日。

而他,降臨在這世間。

殷予懷的身子緩緩地下墜,湖水一片冰寒,殷予懷卻只能想起,那場從不曾止歇的大火。

他眼眸發怔,臟汙的水開始浸入他的身子。

一片冰寒的湖水滅不了那場通天的大火,他開始恍惚間回憶起從前忘記的一切。

那場祭祀,那場刺殺,他被廢的武功和殘破的身子。

他開始回憶起同鸝鸝的初見。

他擋在了那個身著一身紅裙的少女面前,蹲下身,為她擦去了眼尾溫熱的血。

那他,遇見她,應該比頹玉更早吧。

殷予懷失去了力氣,無力地垂上眸。

一瞬間記憶的混亂,讓他頭痛欲裂,冰涼的湖水,恍若數以萬計的銀針,他被研細了神經。

再睜開眼的時候,殷予懷看見了腳上的水草。

掙脫它——

或者,沉入湖底。

剛剛看見的一幕,又開始回蕩在他腦海,頹玉抱著梁鸝,輕柔地吻在她的額頭。

殷予懷像是又住進了那個盒子,他開始不能感知到自己的情緒。

他的手拿出腰間的匕首,劃破了纏住他的水草。

他靜靜地望著已經沒有波瀾的湖面。

他可以安安靜靜地死在這個夏天。

但是,為什麽要死呢?

殷予懷想起頹玉和梁鸝的那個吻,眸中浮現了一絲對自己的疑惑。

他為什麽,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因為...愛嗎?

殷予懷用匕首劃破了自己的指尖,看著血珠開始順著湖水蔓延。但是不過一瞬,那點紅,便開始消失在殷予懷的眸中。

這一次,殷予懷劃破了自己的手臂,一大片鮮血開始滲透到湖水中,許久之後才緩緩消散。

殷予懷漠然地看著自己身上的傷痕,他面無表情,眸中只有淡淡的疑惑。

他這一年,到底在做什麽?

放棄儲君之位,放棄前十幾年的謀劃,放棄生命。

最後,放棄梁鸝。

殷予懷開始詫異,在冰冷的湖水中,他的眼眸緩緩睜開。

那雙紺青色的眸,失去了所有神色。

他看著被割斷的水草,手臂上蔓延的傷口,他松開那把匕首,向著湖面遊去。

順著長亭的欄杆,爬到岸上那一刻,殷予懷一雙眸中,只剩下了冷意。

他望向小院的方向,沉默地轉身,向著相反的方向而去。

月白的衣衫,染上了淡淡的紅,他走過的地方,都染上了水漬。

殷予懷的眉骨間,多了一道淺淺的傷痕。

他面色蒼白得恍若冬日的雪,唯有唇,是艷麗的紅。

殷予懷開始覺得過去的一切,都變得陌生。

他審視著,隨後目光緩緩變為了無用的可憐。

輕輕扯起嘴角的一抹笑的時候,殷予懷推開了小院的門。

他沉默地看著院中那顆桃樹,隨後推開雜物間的門,單手拎起了一把斧子。

他回到那顆桃樹前,想著,可能,的確,這顆桃樹,沒有下一個春日了。

像是與過去割席,殷予懷掄起斧子,深沉著眼眸,直直砍在了桃樹上。

斧頭狠狠地插|入桃樹的枝幹,殷予懷面不改色地拔|出斧頭,高高舉起,“砰——”地一聲,桃樹緩緩倒下。

帶起來的灰塵,緩緩模糊了殷予懷的視線,但他只是隨意地丟下斧子,脫去身上粘稠的外衫。

他的眸格外地平靜,唇間卻開始溢血。

被鮮紅染紅的唇,這一刻,更加艷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