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殷予懷推開小院的門時, 心沉了一瞬。

即便在心中重復了無數次,明曉這是必然的結局。但是在推開的那一瞬間,從心底湧起的逃避, 依舊如藤蔓般纏繞著他,而藤蔓上的尖刺, 狠狠地紮入那顆他流不出血的心。

一遍一遍,最後, 七零八落, 千瘡百孔。

殷予懷關上門的時候, 發現院子格外地寂靜。

平日裏, 青鸞總是會守在院子中,今日不知為何,也沒了影子。

擡眼望去,廳堂的門開著, 殷予懷的心怔了一瞬。

鸝鸝不在院中嗎?

殷予懷能夠感受到自己的心顫了一瞬,但是說不出是歡喜, 還是新的煎熬。他看了看半開的門,上前去。

正準備將門關上的時候,他突然聽見了房間內傳來細小的嗚咽聲。

殷予懷怔住,他聽得出,這是鸝鸝的聲音。

原本要關上門的手頓住,殷予懷猶豫地站到了房門前。

他試圖張口,試圖敲門, 但無論是嘴,還是手, 都不聽使喚。

就像是能拖延一瞬, 面對那個不能接受的結局, 他便想拖延一瞬。

逃避在大多數時候,都是沒有用,但是在現在這樣的時候,殷予懷會有一瞬覺得,能夠逃避,也不錯。

他靜靜地站在門外,垂下手。

他能聽見鸝鸝的嗚咽聲,有些像奶呼呼的小貓。

按理說,聽見鸝鸝哭,他應該難受的。

但是這一刻,殷予懷反而松了口氣。

前幾日鸝鸝表現得,就是不太難過了,反而有些異常。他曾經見過鸝鸝愛頹玉的模樣,故而知曉,頹玉此時的背叛,對於鸝鸝來說,是難以接受的。

在他面前,鸝鸝那般明媚,不過是裝模作樣。

或許鸝鸝不止是在騙他,更是想騙過自己。

他知道放棄一個所愛的人有多難,所以他從未覺得,僅僅兩日,鸝鸝便真的能從心底將頹玉剜去。

猶豫間,殷予懷看見了桌子上的黑袍,但他眼眸都沒有停留一瞬。

聽著房間內鸝鸝的嗚咽聲,殷予懷眼眸之中,多了一絲哀傷。

他如今的行為,不過就是在鸝鸝的傷口上撒鹽。他曾經怒斥頹玉的那些話,如今全然還給自己,也十分適用。

但,一時的苦痛,總好過被耽誤和欺騙的一生。

殷予懷看著面前的門,手緩緩握緊。

就在他要敲門之際,突然聽到了裏面傳來了另一個人的聲音。

一個,他很熟悉的人。

殷予懷擡起的眸,瞬間怔住,他抑制不住那些聲音傳入他的耳朵。

是鸝鸝的嗚咽聲,不過她喚著:“...頹玉。”

是頹玉的相哄聲,不過他,也在哭泣。

殷予懷許久沒能反應過來,倉皇想要逃離的那一刻,他卻遲遲邁不開腿。

他不知道自己懷揣著什麽樣的心情,他輕輕推開了那扇房門。從門的縫隙之中,他看見了相擁的兩人。

是昨日同他說大婚前一日不能相見的鸝鸝,和前些日子同他訴說此生與鸝鸝絕無可能的頹玉。

他們以一種繾綣的姿態,相擁在一起,像一對被世人所迫害的鴛鴦。

頹玉用手擦去鸝鸝臉上的淚,輕聲地一遍又一遍說著:“對不起,鸝鸝,是我錯了,對不起。”

梁鸝眼眸緊閉,顫抖地流下一顆又一顆淚,手捶打著頹玉。

這一幕,本該令人感動的。

受到身份世俗壓迫所困的愛人,在這一刻,互訴衷腸。

如若,看見這一幕的,不是殷予懷的話。

狼狽轉過身的那一刻,殷予懷看見了頹玉那個輕而柔的吻。他突然就受不住了,他用了兩日準備好放棄坦白的一切,現在恍若一個笑話,像無數的碎片,將他整個身體全然炸裂。

殷予懷顫抖著腳步,像是錯的是他一樣,飛快地離開了那個小院。

等到癱倒在不遠處的長亭的台階上時,他猛地吐出一口鮮紅的血,他像是失去了能夠掙紮的一切,倒在地上那一刻,眸中神色開始消散。

他甚至再發不出一聲呢喃。

他不明白事情為何會變成現在這樣。

是,從始至終,他都知曉,鸝鸝口中所言,不過是賭氣的話。

但是明日,不是就是他們大婚的日子嗎?

恍惚間,殷予懷想起用早膳時楊三的話。

“青鸞帶著一個黑色衣袍的人,向著梁小姐院子的方向去了。”

“能夠看清是誰嗎?”

“看不清,黑袍將人從頭到尾都遮住了。”

殷予懷怔了一瞬,又想起了適才桌上的黑袍。

他唇中的血,從他嘴角,流出了長長的一道血痕。這是殷予懷,第一次在想,為什麽他的鸝鸝,要對他這麽殘酷?

明明,只要她一句話,他一定會為頹玉讓出位置的。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欺騙他呢?

他的確曾經犯下了無數不可饒恕的錯,但他不是一直在贖罪嗎?這世間有如此多懲罰他的方式,為什麽,為什麽,要用這一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