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竹筒很薄, 泉水很冰。

殷予懷原本想接過頹玉手中的竹筒,用帕子擦拭一番,再遞給梁鸝。

但是像是想到了什麽, 他的手頓了一瞬,隨後將拿出來的帕子, 遞給了頹玉。頹玉接過帕子,開始擦拭起竹筒, 然後將幹凈的竹筒遞給梁鸝。

殷予懷靜靜地看著梁鸝泛紅的臉, 好像, 在頹玉擦拭竹筒的時候, 更紅了些。

他沒有留戀,眼眸只在梁鸝的臉上停留了一瞬,便移開了。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走過來一群人。

“梁鸝, 真的是你啊?”為首的公子哥一身絳紅色長袍,風流瀟灑地揮開了手中的扇子。在他身後, 還有四五人,顯然都是認識梁鸝的。

梁鸝正在用竹筒滾著臉,聞言,淡淡地望了過去。

看見那絳紅色身影的那一刻,她直接蹙眉,轉身就想離開。

卻還不等她起身,他們已經被一群公子哥和奴仆圍住。

梁鸝放下了臉上的笑, 冷聲問道:“江寒,今日本小姐心情好, 不想同你計較, 快些給我滾。”

殷予懷望向對面的江寒, 自從來了幽州之後,他從未見過梁鸝對一個人如此厭惡,不僅用如此嫌惡的語氣,還用上了“滾”這番字眼。

江寒面色一寒:“梁鸝,本公子就過來同你打個招呼,如此咄咄逼人?”說著江寒看向了梁鸝身後,輕聲嗤笑一聲:“本公子說今日怎麽像吃了炮仗一般,原是頹玉頹大公子在此。”

他說到“頹玉頹大公子”時,身後的那群人,全都笑了起來。

殷予懷看著眸中滿是怒火的梁鸝,和一旁沉默的頹玉,緩緩蹙眉。

這些人同梁鸝和頹玉明顯是認識的,而且像是有恩怨的樣子。是什麽樣的事情,能夠讓梁鸝如此生氣?

下一刻,殷予懷便知道了。

江寒輕蔑地瞥了頹玉一眼:“梁鸝,不會吧,就因為一個皇商的次子,你要同我翻臉?雖然明面上說是你的未婚夫,但是梁鸝,有些事情,我們都心知肚明吧。”

梁鸝冷漠地看著江寒,拉過頹玉:“我們走。”

江寒一群人還在後面笑著,殷予懷淡淡向為首的江寒看了一眼。

他知道江寒是誰了,是江州王江雍的次子,前些年在汴京犯下事情,被江州王送到了幽州。

殷予懷沒有走得太快,隔著前面的頹玉和梁鸝,一段不長不短的距離。

山間的人,已經走的差不多了。

前方的聲音,隨著風傳來。

隱約間,殷予懷聽見了“不要在意”四個字,他淡淡地看向頹玉,心中那種奇怪的感覺又開始泛濫。

為何,每次這種時候,頹玉就會變得如此懦弱?

世人皆瞧不起商,但是真的論起來,皇商次子的身份,已經不低了。

沒有權勢,但是有通天的財富和人脈。

很多人嘴上說著看不起商,但那些暗中的買賣,從來沒有斷過。

那些人都已經如此詆毀頹玉,甚至怒火已經牽連到了梁鸝頭上,頹玉居然,一句話都沒有說。

殷予懷停在了原地,靜靜地坐在了一塊大石頭上。

這般的頹玉,在寨中中那兩年,真的護住了梁鸝嗎?

殷予懷細細想著他同梁鸝認識來的一切,一種強烈的違和感湧上他的心頭。那個淺笑著收下他一箱黃金的頹玉,和今日面對辱罵一句都不吭聲的頹玉,緩緩地交疊。

殷予懷疊不上,他不覺得那時候那樣肆意的頹玉,有了一個更合適、合理的身份後,會變成如今這個模樣。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第一次,是頹玉來尋他喝酒,頹玉茫然悲痛地問他:“梁鸝真的愛我嗎?”

第二次,是梁鸝要去江州,頹玉明知道,如若梁鸝前去江州,會牽扯出許多事情,會對梁鸝造成傷害,即便在他的多番暗示下,最後還是一聲不吭。

第三次,是剛才那些人話中侮辱意味已經如此濃烈,頹玉除了冷了臉,一言不發。

殷予懷有些怔住。

那個他曾經思考過的問題,又開始湧上心頭。

這樣的頹玉,真的能夠護住梁鸝一生嗎?

如若不能,他應該怎麽辦。

殷予懷望向遠處並行的兩道身影,即便隔得很遠,他也知道梁鸝挽住了頹玉的手。

可是,梁鸝很愛頹玉。

喜歡也很重要。

殷予懷有些不能釋懷,他始終不明白,為何他第一次見到的頹玉、梁鸝口中曾經的頹玉,與現在的頹玉,開始不一樣了。

他恍若看見清晰的兩道影,都是頹玉。

而他能從兩個頹玉中看見的唯一一個相似點,是無論哪個頹玉,都很愛梁鸝。

那種深愛人的眸光,是不會出錯的。

甚至很多時候,他其實覺得,頹玉比梁鸝的愛,要深很多。

但是表現出來,體現在行動上面,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殷予懷起身,向著兩人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