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梁鸝一路走到了通向從前那片山巒的小道。

依舊是有一個和尚, 守在小道的入口。

梁鸝只是向著山上望了一眼,隨後便走開了。

她算著時間,殷予懷也應該要出來了, 所以開始慢悠悠地往回走。待到她再擡起頭時,殷予懷已經出現在她的面前。

她莞爾一笑, 面紗被風吹起。

明媚的陽光下,殷予懷見到了這世間他認為最明媚的事物——梁鸝的笑。

“頹玉呢?”殷予懷向著四處看了一番, 沒見到頹玉的身影, 問道。

“他去準備中午的齋飯了, 我們直接去齋房就好。”梁鸝輕聲一笑, 領著殷予懷向齋房而去。

“要休息一會嗎?身子可有疲累?帶來的藥,頹玉已經吩咐人去煎了。下午你想去看看那條長長的溪流的,就在後山,很陰涼, 不過人應該很多。如若尋一個雨天去,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便需要在寺廟住上幾天了。”

殷予懷被逗笑:“一下子這麽多問題,在下應該先回答哪一個?”

梁鸝像是真的認真思考了一下,隨後用更加認真的語氣說:“都可以。”

兩個人笑作一團,擡眼,發現已經到了齋房,頹玉正在門口等他們。

看著咫尺之距的梁鸝,和門口淺笑著的頹玉, 殷予懷咽下適才的笑,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在他心中升起來。

半個月之後, 梁鸝便要同頹玉大婚了。

他剛剛, 是不是有些逾越了?

這個問題縈繞在殷予懷心中, 以至於他原本要問出口的那一句“為何知曉幾日後才會下雨”被他忘在了腦後。

頹玉看起來絲毫不在意,殷予懷甚至覺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但是拋開曾經在廢院中的一切,按照如今的身份,殷予懷覺得,這些日他同梁鸝的距離,實在是有些近了。雖然每次梁鸝來尋他時,頹玉都會在一同來,但是還是太近了些。如若不是梁鸝是如此身份,頹玉是如此態度,他同梁鸝這般親密,原是該被人議論和指責的。

他不在意,但是他不想,讓梁鸝,再被別人非議分毫。

但是,此時刻意疏遠,顯然已經來不及。

殷予懷只能祈盼自己,接下來的日子中,能夠再多注意一些。

三個人用膳的時候很安靜,屋內只有輕微的碗筷碰撞發出的聲音。

桃林寺的碗筷盤勺,一切用膳有關的東西,都是木質的。

殷予懷細細辨認了一番,原來,還是桃木。

他眸中有了笑意,他這一聲,最有緣的樹木,便是桃樹了吧。

只是可惜那顆同他最有緣的桃樹,已經成了枯木。

那日是梁鸝派人將那顆枯樹運走了,他並不知曉,那顆枯桃樹,最後是被砍成了柴,還是腐爛在了泥中。

有些可惜,但是,只有一點。

*

因為殷予懷身體需要休息的原因,用過膳後,頹玉和梁鸝便都先回了房間。

殷予懷飲下了已經放涼的藥,一口喝下。

他已經有些認不出藥味了,從小到大,他好像都在喝藥。

如今喝的藥,也越來越多。

但這個想法也只是停留了一瞬,殷予懷閉上眼,突然想起了今日風掀開梁鸝面紗時,那抹明媚的笑容。

殷予懷怔了一瞬,但是下一刻,他便入睡了。

他的夢,從很久之前開始,便是一片虛無了。那一片虛無,是茫茫的黑,無論何時,都格外地寂靜。

再醒過來時,門外有輕聲的交談聲。

但無論聲音如何輕,殷予懷都認得出,這是梁鸝的聲音。

有梁鸝在的地方,自然有頹玉,故而,不過一瞬,殷予懷便猜想到,是梁鸝和頹玉在他院中。

他並不急迫,現實服了藥,然後漱口散了些藥味,再推開門出去。

一眼望去,梁鸝和頹玉對坐著,桃樹下的石桌上正有一副棋盤。

殷予懷走近,到了頹玉身後,看著桌面上的一盤棋。

白棋鋒利,步步緊逼,圍剿著黑棋,但每每在可以剿殺之際,又輕飄飄地放過,給出一線生機。

殷予懷順著棋盤向兩人所執的棋看去。

果不其然,梁鸝是白棋。

很久之後的殷予懷想,這個時候,他便該心有警醒的。

但是對這時的殷予懷而言,警醒梁鸝,還是一件太難的事情。

他看著她在棋盤上無情地玩弄與廝殺,竟然沒有一刻,他聯想到了自己。

後來,當殷予懷將所有事情,都連成一條線時,才發現,梁鸝所做的,從來都不是瞞住他。她其實,真的故意露出了很多破綻,等待著他這條魚,咬上鉤。

但這時的殷予懷,如何會想到這些呢。

他只是看著白棋一往無前的鋒利,心中開懷。棋盤之上,最能窺見一個人的內心。行棋,布陣,陷阱,追剿,每一步棋,都在展現著一個人的心。

她的思維邏輯、處事方法,體現在棋子每一步的變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