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風雪在霜鸝身後,左一下右一下搖曳著院中的枯枝。

殷予懷淡淡卻溫柔地看著霜鸝。

霜鸝眼眸彎了一瞬,跪坐在床前,遞上剛剛熬好的風寒藥。

“殿下,快些喝了藥,身子便能好了。”霜鸝輕輕吹了一口勺中的藥,輕笑著喂上去。她絲毫不提她拿到藥到底有多艱辛,不提那兩個守衛幾次三番的為難,不提手上的傷和僵硬的腿。

殷予懷沒睡,那些汙言穢語,他都聽見了。

也知曉她在風雪中跪了兩個時辰,交出了身上最後的玉墜,只為了給他求來幾副藥。

殷予懷一瞬間覺得,他有點看不懂霜鸝。

他雖然算到了,霜鸝會選擇留在他身邊,但是也未想到,霜鸝能夠做到如此地步。

不過,也好。

這是殷予懷第一次認真打量霜鸝,打量她純真的眼眸和渾身傷痛都掩不住的歡喜,許多年後,他依舊記得這一瞬。

這碗苦澀至極的藥,和面前這個眸含笑意的明凈少女。

而此時,他只是張口,平靜咽下喉嚨中劣質的風寒藥,靜靜想著如今的四面楚歌,和毫無出路的困境。

待到最後一口藥咽下,殷予懷接過霜鸝遞過來的手帕,輕輕地拭了一下淡紅的唇。

霜鸝正在收拾藥碗之際,突然聽見上方傳來輕而淡的聲音:“霜鸝。”

霜鸝擡眸,含笑望去。

殷予懷輕聲道:“霜鸝,你真的不會後悔嗎?孤不知曉,你為何要留下來。如今孤就是一個廢人,還被父皇囚|禁在這廢院子中。你留在孤身邊,甚至連溫飽都不能保證。”他的語氣很淡,的確也是在陳述事實。

那雙紺青色眸輕輕地望著霜鸝,雖然殷予懷語氣十分平靜,但是霜鸝就是覺得他有一些...害怕。

是,怕她後悔留下來嗎?她又想起來,那日,殷予懷眸中是掩不住的失意:“就連同孤一起長大的小侍都走了...”

她心有憐惜,忙搖頭,彎眸:“不後悔的。”

殷予懷一副不信卻不想再多言的模樣,蒼白的臉隱藏在暗色中,輕輕咳嗽了起來。

霜鸝忙上前,將人扶起來,又用手去探他的額頭。

就在霜鸝準備將人放下之際,突然聽見殷予懷在她耳邊輕聲呢喃道:“那日孤是騙你的,這小院子四面都被鎖住了,但是有一條地道...”

他同她詳細講述了地道的位置,以及出地道之後會到何處:“夜深人靜時再走,孤雖然被人監視,但是他們並不在意你的行蹤...只要孤在屋中鬧出些動靜,他們便回來探查孤的房間,彼時你從那條暗道...”

殷予懷看著霜鸝的側臉,輕聲在她耳邊呢喃。

看著發紅的耳鎖骨,他輕輕地擡眸。他的語氣很輕很溫柔,眸中卻是冰寒的一片,像是一片飄滿雪的湖,能夠冷透人的骨。

他眼眸如寒冬,霜鸝卻恍若置身暖春,她被耳邊的低語聲和微微的熱氣,折騰得整個人都動彈不得。

無論是身子,還是那顆怦怦直跳的心。

不等殷予懷說完,霜鸝輕聲道:“不,不走。”連續說了幾次,霜鸝擡起眸,望向殷予懷,她們隔得有些近,霜鸝脖頸透著的紅,一路傳到指尖,她最後輕聲重復了一次:“殿下,霜鸝不走,殿下要相信霜鸝。”

“就算要走,也等殿下不再需要霜鸝了,霜鸝再走。”她說的很認真,她的確是這個打算。留下來,是因為殿下感染風寒,危在旦夕,沒有人照顧,可能就會死。

她不喜歡這皇宮,但是殿下免去她做流民的命運,於她有恩。面對殿下如此危急的情況,面對性命之憂,她是絕不可能走的。

如若,如若殿下日後風寒好了,病氣去了,不再需要她了,她再離開。

霜鸝紅著臉離開房間時,關上門後立刻坐在了地上。

太近了些。

那時,殿下的唇,就在她的耳邊。

她都能夠感受到殿下的呼吸,鼻尖還縈繞著一股冷香。

*

門關了。

殷予懷眸中的溫柔緩緩輕了起來,像天邊的雲一般,緩緩地散開。

*

是夜。

洋洋灑灑了一日的雪終於停了下來,殷予懷房間的燭火已經熄了兩個時辰。

霜鸝輕輕推開門,坐到床榻前,小心地探著殷予懷的額頭。

今日喝了藥,按理說應該會好些,但她不太放心,便過來看看。

手放上殷予懷額頭那一刻,滾熱的燙意從手掌心傳來,霜鸝一下子亂了呼吸。

...為何比之前燒得還嚴重了?

“殿下,殿下——”她輕輕喚著,半晌,手猛然被抓住之時,她還以為殷予懷醒了:“殿下,殿下你——”卻還沒等霜鸝說出事情,她便發現了殷予懷緊閉的眸。

他蹙著眉頭,手緊緊地抓著她的手腕,就像怕她跑掉一樣。

霜鸝被抓得有些疼,但是更害怕殷予懷出事,於是繼續輕聲喚著。看著殷予懷的唇呢喃著什麽,她伏下身子,將耳朵湊到殷予懷唇邊,想聽聽他是被什麽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