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盈雀剛從小廚房回來,進來時,也沒注意到屋子裏略顯詭異的靜寂,兀自笑著道:“方才常吉拿進來好幾大筐新鮮的蔬果,說是這附近的百姓特地送來給二爺的。”

昨兒顧長晉被擡回來時,身上傷口迸裂,青色官袍血跡斑斑,不少百姓都瞧見了。

有膽兒大的還好奇問了一句,知曉顧長晉是為了給對苦命的母女伸冤,這才落了一身傷,不免肅然起敬。

好些百姓亦步亦趨地跟著,直跟到了梧桐巷來,盈雀說的那些個蔬果大抵便是昨日那些百姓送來的。

這些東西自然不值幾個錢,但禮輕情意重,可貴的是百姓們的拳拳心意。

容舒展眉笑道:“可別糟蹋了,去跟廚房的婆子說,用那些蔬菜給二爺燉盅蔬糜粥。至於果子,拿糖漬漬,放搪瓷盅裏。”

小姑娘輕音軟軟,一番安排既妥帖又細致,沒有半點兒鄙夷。

顧長晉掀了掀眸,盯著帳頂瞧了會,很快又垂下了眼。

盈月、盈雀在屋裏各伺候各的,半個時辰後,門外便傳來孫道平一板一眼的聲音。

“顧大人,顧夫人。”

盈雀將孫道平迎了進來,笑眯眯地見了個禮,便同盈月去小廚房忙早膳去了。

孫道平給顧長晉把脈,片刻後便道:“大人恢復得比下官預想的要好,今兒能坐著施針了。”

說著又扭過頭同容舒道:“勞煩顧夫人搭把手。”

容舒一怔,驀地想起來,孫道平說的搭把手,是在解開顧長晉上裳後用力撐住他的肩膀。

如此孫道平方能在他背部施針。

她之所以會知曉,是因為前世她也這樣搭把手過。

先前她沒想起來這茬,就愣愣地留在屋內。

早知道,她應該跟去小廚房的,盯著婆子燒火也好過摸著顧長晉赤裸裸的肩同他面對面兒做鬥雞。

孫道平與顧長晉的眼睛同時望了過來。

容舒放下手裏的團扇,走過去。

孫道平拿出針囊,對容舒道:“顧大人坐起後,夫人您給大人把上裳解開,用力撐住他的兩肩,確保顧大人的身子不動便成。”

容舒施施然應好,卻沒動,等著顧長晉開口。

以她對他的了解,顧長晉定然不會讓她這樣“搭把手”的。

果不其然,下一瞬便聽他道:“衣裳我自己解,也不需要人撐著,孫醫正,我能坐定。”

“那怎麽成?顧大人,下官今日用的是甲針,針刺入穴道時既癢且痛,您如今身子太弱,未必能受得住。一旦動彈,下官這次施針便要前功盡棄了。”孫道平板了板臉,似是想到什麽,又道:“顧大人不必覺著害臊。”

顧長晉又怎會覺得害臊?

容舒其實知曉顧長晉在顧忌什麽,大抵就是不喜被她碰觸吧。

哦,也不願在她面前輕解羅裳、寬衣解帶。

他不喜她,會有這樣的顧忌,容舒倒也理解,適時地接了一句:“妾身喚常吉進屋吧,我力氣小,還是讓常吉來幫忙穩妥些。”

顧長晉還未及說話,孫道平便連連擺手道:“不成不成,那廝是個不講理的,本官可不願意叫他壞了我的事。”說著撇撇嘴,一臉的嫌棄。

容舒無奈,又道:“那換橫平如何?”話出口便立馬想起橫平一早就被顧長晉遣去了刑部。

顧長晉顯然也想到了,沉默了幾息後便道:“橫平不在府裏,那便麻煩夫人了。”

容舒頓了頓,沒再說話。

孫道平不懂情愛,瞧不出容舒與顧長晉之間的生分疏離,脫了鞋子便上榻,從針囊裏抽出一根長針。

見顧長晉一動不動,忙催促:“顧大人,快脫衣裳,下官要施針了。”

顧長晉穿著霜色的裏衣,外頭罩著件松青色的外袍。他面無表情地垂下眼,蒼白修長的手指先解下外袍,之後解開裏衣的帶子,再慢慢脫下。

男人的胸膛、腰腹、還有左肩都纏著雪白的布帛,他本就生得白,身上的皮膚被布帛襯出一種清貴的玉色。

寬肩窄腰,鎖骨如山巒起伏,仿若畫師精心描繪出的一撇遠山影。

容舒規矩得很,眼始終垂著,不曾往上擡過。

她跪坐在顧長晉的前方,聽孫道平的號令,雙手搭上他寬闊的肩,十指微微用力。

到底是上輩子做過的事,做起來也算熟門熟路,動作輕柔卻不乏力度,還細致地避開了他左肩的那處箭傷。

顧長晉還起著低熱,身上的肌膚稱不上滾燙,但也比尋常人的要熱些。容舒微冷的指撐在上頭,像是握住了一個玉手爐。

二人的呼吸都放得極輕。

容舒始終低著眼,視線落在他膝上的小毯,那上頭繡著竹葉,她便慢慢地數著,一片、兩片、三片……

顧長晉也垂著眼,目光落在她裙擺繡著的綠萼梅,上頭的花瓣層層疊疊,如香雪抱衣,蓊然香氣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