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二月三日, 傍晚。

這是一座被藤蔓纏繞的西洋式住宅。遠離住宅區和街道,藏在樹林深處, 人跡罕至;在夜幕之下,宛如一座沉默矗立的墓碑。

無聲無息、自林間走出的男人向這座住宅走去。他取下三度笠,摘掉尖嘴面具,解下鴉羽大氅,在看著這些東西消失後,以與吉田松陽一樣的臉、毫無感情的空洞笑容敲響了住宅的房門。

房門被從裏面打開,住在這裏的蘭堂看見他, 在一瞬的疑惑過後,在下一秒響起的聲音中露出恍然和更為困惑的神情。

“晚上好。”虛對他說。

平常的虛很沉默, 但並非啞巴。

蘭堂雖然在港.黑內部是遭遇首領的漠視的底層人員, 但由於是異能力者,能夠獨立帶領小隊進行任務。虛就曾經對他發布任務。

“晚上好。”暮冬的夜晚寒意極重, 即使捂得嚴嚴實實也在發抖的蘭堂面上浮現出一種憂郁的、恍惚的神情,他側開身子,態度很平靜, “如果有事,請進。”

虛走了進去。

蘭堂將門半掩, 猶豫了一瞬是否要自己主動提起話題;不過顯而易見的是,深夜拜訪的暗殺者並沒有寒暄的想法, 走入門中轉過身看他的男人面帶毫無真實感的微笑, 仍舊是那副平緩到機械的語調,吐出兩個詞, 道:“擂缽街, 荒霸吐。”

幾乎是一個呼吸的瞬間, 看上去總是愁眉不展的外國青年露出帶著殺意的鋒銳眼神, 又很快垂下眼,狀似疑惑地“唔”了一聲,道:“為什麽突然……?是有什麽秘密任務嗎?”

“中原中也。”不請自來的男人並不在意他的遮掩,慢悠悠地說出少年的名字,“八年前,原本的擂缽街是陸軍研究區域。”他翹起嘴角,“那名少年也在尋找過去。”

蘭堂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確定他沒什麽要說的,陷入沉思。

見到使用重力的中原中也後,他的記憶漸漸有了復蘇的跡象,但始終找不到關鍵點,腦海裏只有破碎的畫面和語句一閃而逝,拼命去回想反而會消失得更快。

在港口Mafia的情報系統支持下,他清楚擂缽街與軍方有關,八年裏也想過入侵軍方數據庫,但無論是身體還是記憶,都支撐不了他一人的調查計劃。

中原中也是難得的線索,他不想放棄。使用異能彩畫集讀取屍體的記憶——這是他最初的打算。不過由於一些原因,正在動搖中。

“森鷗外與我關系不錯。”結束思考的蘭堂說。這話一聽就不真,兩方都不會在首領警惕性爆棚的情況下“關系不錯”,大多只是友善交談。

港口Mafia內部的沖突其實已經明顯了許多。森鷗外和虛,同樣受首領重用的二人,業績也同樣出色。

前者進入組織時間較長,由於醫生身份平易近人,在一些不受重用的成員當中很有好感,紮根結實;後者走高層路線,靠殺背叛者、幹臟活帶來威懾,惡名在外。

但不知為何,分明是森鷗外將治好首領的產屋敷月彥引薦進入組織,首領卻似乎無視這一貢獻,在對兩人的信任上表現出了明顯的偏移。

至於產屋敷——在能夠面見首領的成員們,看見精神煥發面色紅潤生龍活虎的老人後,就明白無論發生什麽,影響到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誰都想活下去,出色的醫術足以使產屋敷月彥在每一方都走得很開。

“他持有的信息無法使你滿意。”虛平靜地說出事實,並在蘭堂眼神閃動時提出要求,“安靜待著就可以。”

蘭堂也許是“森派”,但從沒正面表露出態度。這是黑暗世界的生存之道,在塵埃未定前不表現出任何明面上的傾向。

沉默良久,蘭堂微微點頭。

“那麽,告辭了。”虛的態度依然平靜,禮貌而敷衍地準備告別。

“一個問題。”蘭堂在他轉身時開口,“你做這些,是為了什麽?”

虛背對著他,伸手按住心臟部位,語氣終於有了起伏,道:“為了我。”

蘭堂:“?”

而虛已經踏出門外,並很快消失了身影。

***

翌日。

在首領身體好轉的一月以來,橫濱的白天是沉默的——至少沒有血腥氣和硝煙蔓延於普通人聚集的街道;更多的是暗地裏的官員死亡致使政府動蕩,以致於無法顧及港口Mafia。

上午11:00,橫濱本土和被派出的組織高層與幹部,在三天前的首領命令下,悄無聲息地來到了港口Mafia大樓。

底層人員全部被通知不可隨意走動,而在某一層的會議室裏,有資格面見首領的成員都聚集成圓形,在一片沉默中,熟悉的互相以眼神示意,不熟悉的則是惴惴不安地去觀察他人的神色。

森鷗外和產屋敷月彥待在會議室的角落,身上的白大褂與混黑人員的黑西裝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