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4章 第一堂課(下)

“一般情況下,醫生都會把患者家屬叫到一起。”周從文叼著煙,一點都沒有為人師表的範兒,很隨意地說道,“這一點國內和國外不一樣。”

“國外是什麽樣?”

“國外的規矩是醫生要和患者本人說,但國內不行,基本沒有和患者本人說的。就算是手術簽字,患者本人簽都不行,必須患者家屬簽字。”

“要是患者沒家屬呢?”

“醫務科、醫務處,找上級主管領導。”周從文道,“這都是臨床的一些小細節,等你們到了臨床一點點就知道了。”

聽周從文開始八卦,幾名學生也都來了興趣。

那些枯燥的知識對他們來講一點興趣都引不起來,倒是周從文說的這些臨床的邊角料最是有趣。

“話說回來,把患者家屬都叫到一起,比如說你們幾個是患者家屬。”

張友的臉色微微一變。

自己兒子在其中,周從文這是詛咒自己。

“我跟你們說明患者的情況,已經是癌症晚期了,醫院無可奈何,根本治不了,你們怎麽想。”

“放棄啊,直接回家。”一名學生回答道,“都晚期了,還有什麽好治療的。”

“回家?你跟患者怎麽解釋?”周從文叼著煙,眯著眼睛看著那名學生。

“實話實說,要瞞著的話也沒有意義。”另外一名學生說道。

“喏,你。”周從文看著“患者”,“剛才瀕死的時候是什麽體驗?要是告訴你接下來的生活都會這麽痛苦,你怎麽想。”

那名學生回想剛剛的瀕死狀態,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顫。

“不能說!”他隨後說道,“我爺爺生病,家裏也都瞞著他。好像說是很多人是被活生生嚇死的。”

周從文點了點頭,“不說國內醫療和國外醫療的區別,光是癌症晚期要不要告訴患者,這就是一個很難解決的事兒。”

“沒有科學統計,但臨床醫生有一個統一的判斷——很多癌症患者並不是被癌症殺死的,而是死在恐懼中。”

“換句話說,他是被嚇死的。”

幾名學生相互看了一眼,張友的兒子很肯定地說道,“那就不告訴。”

“嗯,那要是帶著老人回家,親戚、鄰居問,你們怎麽說?”周從文又拋出來一個問題。

“實話實說。”

“喏,老人生病直接就拉回來,說什麽都不給看,養這麽幾個兒子跟養白眼狼有什麽區別。”周從文學的惟妙惟肖。

張友嘆了口氣,這道題對醫學生來講真的是很難。

好多成績優秀的學生腦子裏被無數的條條框框束縛,無法接受社會上的事兒,最後只能憤世嫉俗的辭職。

類似的情況張友見過很多,早就習以為常。

“在從前,這叫被戳脊梁骨。”周從文繼續解釋道,“要是小村子裏,這戶人家都會被列為白眼狼,以後想要和其他鄰居、親戚打交道都很難。”

“那怎麽辦?”張友的兒子茫然的問道。

雖然周從文說的事兒他很難理解,也無法感同身受,但他還是知道周從文說的是對的。

即便是最淘氣的那個“患者”,也似乎有些感同身受,面露茫然的神情。

“是我問你們,接下來該怎麽辦。”周從文笑了笑。

幾人沉默。

過了一分鐘,張友的兒子疑惑地說道,“可是治病的話一點用都沒有啊。”

“對呀,醫療費用至少幾萬塊錢,相當於砸在水裏面,連個水花都看不見。”周從文順著他的話說道。

治也不是,不治也不是,怎麽做都是錯,繞來繞去打了一個死結。

周從文的問題很難,難的幾個醫學生愁苦萬分。

這可要比期末考試難多了,好像根本沒有標準答案。

“老師,我們不知道。”張友的兒子看了一眼張友,乖乖的和周從文說道。

周從文道,“要是你們在臨床工作幾年,就知道該怎麽做了,我先告訴你們答案,有時間你們回去自己琢磨。”

“嗯。”幾人連連點頭。

“事情其實很簡單,要是患者家屬看著面善,事兒不多,那就……”

“老師,什麽叫面善、事兒不多?”

“這是另外一個問題,當醫生的要會相面,否則的話幹不久的。”周從文道。

張友嘆了口氣。

周從文隨便舉一個臨床上的小案例,就要引申出這麽多混沌不清的事兒出來。

相面,這句話說的真對。

醫學院的學生光是背幾本書,完全不夠,還要被社會、人情世故按在地上摩擦幾年才行。

“如果是我處理這件事,我會讓患者家屬把所有親戚都叫來。”

“為什麽?”

“親戚好像不能簽字啊。”

“是啊,叫他們來有用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