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香樟

明月跟著謝瑯玉去了院子裏。

現下剛至戌時, 一行人提著燈籠,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到院子。

院子的大門虛掩著,趙全福快了幾步上前推了門, 明月便跟在謝瑯玉身後進去。

一進來,明月心裏一突,覺著裏邊比上次來時還荒蕪一些。

路上有許多胡亂丟棄的石頭, 門後的兩個爐子都滾到廂房前了, 未鋪青石板的位處都是泥濘,地上碎著屋頂落下來的瓦片……

趙全福在兩人身邊提著燈籠,見狀連忙把燈籠壓了壓,有些感嘆道:“估摸著是前幾日那場大雨下的, 院子裏亂糟糟的,竟然也沒人來收揀收揀。”

明月都看愣了,謝瑯玉看她一眼,虛攏了一下她的肩膀,示意她注意腳下,“走慢一點。”

又側頭對著趙全福道:“今個晚了,明日找人來收拾一下吧。”

明月連忙道謝, 又稍微慢了半步, 跟著謝瑯玉的腳步,走了兩步,還是忍不住看這個院子。

那場大雨,明月受傷了,這個院子也更狼狽了。

明月看著地上的一片狼藉, 隱隱有些傷感。

大雨沖壞了許多位處, 府上到處都有修繕的, 或許是礙於老夫人不敢提起, 所有人都忘記了這個院子,連明月自己都沒想到。

趙全福見明月失落,怕她摔了,不由一手打著燈籠,一手扶著她走,邊道:“現下便叫人來收拾吧,也不差這一會……”

明月回過神來,連忙搖頭,叫趙全福也小心腳下,“這樣晚了,若是一個不小心,叫人摔著碰著了,不值當的。”

趙全福又勸了幾句,見明月不肯,這才作罷,安慰道:“奴才明個就去找人,那些個花鳥匠啊,都有一把好手藝,旁的不敢講,這院子保管理得幹幹凈凈漂漂亮亮。”

這個院子本來就是荒廢的,十幾年了就沒漂亮過,明月聽得忍不住笑,那股子難受倒是少了許多,“您以往難不成還專門修院子的,聽著像是手下有許多大將一般……不過不要您那樣費心,我本來也準備騰出手親自收拾的,我明個找人把這些碎石塊撿了便是。”

趙全福笑眯眯的,自然是沒有不應的。

修整這個院子是明月很小就有的念頭,在她接到明佳嫁妝那日就更強烈了。

明佳那麽年輕便走了,她在這院子裏長大,生活了十幾年,合該處處都有她的影子。

明月從未見過明佳,她的母親,她一句話都沒同她講過,連生得什麽模樣,講話是什麽語氣,有沒有給她取過什麽小名……明月什麽都不曉得。

修整這個院子,就是為了留個念想。

只是最近明月養傷,今個幾乎是頭一次出門,不然過幾日她自己也是要來瞧瞧的。

這院子其實很大,荒廢了這麽多年,主要是明月以前年紀小,什麽也不會,手裏沒銀子也沒有得用的人,謝氏不會為這些事情費心,老夫人觸景生情,輕易不來也不許旁人挪用了……

明月做好了打算,很快斂了思緒,把心情整理好了,又能笑著同趙全福講話了。

地上亂糟糟的,路便不好走,明月的鞋底軟,院子裏又暗,幾次踩在碎石上,差點摔了,謝瑯玉扯了她幾下,幹脆叫她和趙全福互相攙著走了。

身後的下人們見狀,便先進去在有掛鉤的位處掛燈籠了,好叫主子們走路,這才亮堂一些。

幾人慢慢沿著青石板,來到了湖邊,下人忙著熏香籠置辦桌椅,明月便站在湖邊。

這邊上涼快,湖上的風直直地往臉上吹,很是舒服。

明月仰了仰下巴,額發便被風吹起來,她又很快低下來,轉了一圈手裏的團扇,接著捏了捏腰間的荷包,裏邊裝著謝歡寫的欠條。

明月捏了好幾下,又悄悄看了眼身旁的謝瑯玉。

有了這個欠條,謝歡以後估摸著都會避著她走。

明月想起方才在席上的事,握著團扇的手不自覺地撓著自己的手心,心裏一下有許多話想講,一下又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想,但面上,她只是微笑著看著湖面,嘴唇抿得緊緊的。

謝瑯玉也看著湖邊,眉眼間有幾分疲態,他個子高,袖擺被吹得掀起,隱約露出小臂上有力的線條。

明月多看了幾眼,覺著他腰間的白玉扣扣得也很漂亮,今日穿得真的是很好看,也不曉得是做甚了的。

趙全福已經叫人搬來了桌椅,左右瞧瞧不曉得該安置在哪裏,謝瑯玉便道:“就這吧。”

趙全福便把桌椅擺在了樟樹旁,謝瑯玉坐下了,叫明月也坐。

接著,謝瑯玉便靠在椅背上不講話了,他仰著頭安靜地閉上了眼睛,他的側臉叫燈籠渡上一層柔光,鼻梁挺起的線條流暢好看,兩條長腿隨意地支著,像是有些累了。

明月坐在他側面,就著燈籠的光,沒一會,能看到他很輕地滾動了一下喉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