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第4/6頁)

驚惶太甚,竟有長老慌不擇路地試圖要混入弟子當中,拉過宗徒作擋,換來的卻是黑霧纏身,狀若淩遲的剮殺——眨眼,絢麗如梅的血霧朵朵爆綻而開,一時間,黑白兩霧皆沾血色,畫面內外皆是鮮血潑揚而起,哀聲漫山!

紛嚷慘狀中,一道隱於人群末位的人影緩緩後挪,無聲捏緊了手中白幡。

殺人較殺鬼更易,做人卻較做鬼更難。秦念久周身浴血,如風般在人群中遊弋穿行而過,白衣已成紅裳,銀發上更是血跡斑駁,可他面上卻全然沒有大仇得報後的快意,有的只是漠然。

血氣愈重,便愈能誘得他魔心異動——可他卻不能不殺——怎能不殺?

一步,溫熱鮮血撲面,蟄伏於他皮下的怨鬼面貌掙動不止,漸漸浮現;再一步,哀嚎聲撕心裂肺,道道黑霧更自他脊背處穿出,化成殘肢……

體膚、腦中、心中,無一不痛,他只面不改色地死死忍著,去尋下一個在留影幻陣中幕幕見過、銘記在心的面孔,直至最後一人——

淋漓鮮血快要模糊了他的視線,驀地,滿眼血色中,卻有一道熟悉的青影逆著倉惶逃竄的人潮急急踏空而來,避過了他手中鋒利的劍芒,伸手向他:“秦——”

……

身上重壓驟然消散之時,罔顧身前或驚叫或呆怔的一眾弟子,塹天長老半跪在地,借綽綽人影將自己遮擋得再嚴實不過,拿一雙鷹隼似的眼緊追上了正在人群穿行的秦念久。

遠不似明瑯般愚莽,他向來懂得何時要領於人前,何時要隱於人後——幾乎是在留影幻陣初初設出、明瑯發話之時,他便警惕地逐步退至了人群之中,而事態也果然像他預料中般一發不可收拾……

幾要咬碎了一口銀牙,他伸手於地上一拂,緊緊握起了一把沙石又轉瞬松開,以留於掌心處的印痕作占——占得的結果卻是一個不容置喙的“死”!

他唾手可得的仙位、玉煙宗的百代美名……滿不願信命,他眼中恨意滾燙,狠狠一捶地面,又將視線挪向了那銀發白衣的魔鬼修羅。

越是逆境,就越要冷靜……他死盯著秦念久,強令混亂的大腦思緒飛轉,意圖尋見破綻:這魔星明明應該能以黑霧狀的魔氣眨眼間直接誅殺眾人,為何卻要自己親自動手?

……是圖快意,抑或是因他尚不能完全掌控那黑霧?畢竟在他暴起出劍時,壓制在眾人身上的力量可是消失殆盡了……

不,他分明有滅世之能……

那……難道是因他並不能精準地掌控黑霧同時誅殺眾多長老?方才瞧得仔細,他在誅殺占刻明瑯時僅調動了單股黑霧……可這也不能說明……

等等。他為何要求“精準”?

塹天皺眉遙視著秦念久,不放過他每個微妙的動作,悚然間明悟了什麽——他並不願傷及無辜弟子!那麽……

眼前一霎撥雲見日,他猛然扭頭看向了山外遙處仍在上演的幕幕煉獄之景,又愕然再度拿視線追上了秦念久的身影,莫非……

眼見他每斬殺一人,身上便有異狀進一步顯現,現在的模樣分明是正強恃著清醒,只怕不出多時便又會折墮成那畸形的龐然魔物——若他當真犯下了屠滅人城的罪孽,何至於到此時方才顯露?!

——可笑這秦念久,脫去了一身無情大道,骨子裏卻仍是與心輝長老一般婦人之仁、心內唯善的愚心宗人!

心中頃刻便有了計較,塹天緊緊抿起的雙唇難以克制地抽動不止,自袖中取出了一樣物什——那是一塊他趁亂拾得、僅有寸長的梧桐木碎片。

魔物龐然,命門難覓,可他現下還是人形,若能一擊命中他的心臟……興許還有機會!

僅有一擊的機會……

如何才能教他分神恍惚……

若僅是扮作是宗徒,怕不穩妥……

塹天兩眼倏而一眯,憶起了那道不畏天雷亦要飛身替那魔物作擋的青影。

被蔽日火濤圍聚包裹著的聚滄山上,舉目望去唯有黑紅白三色濃霧混雜交織,卻被陡然乍現的一抹天青如刃般劃開。

驀然現身的“談君迎”急急閃退半寸,避開了雙劍銳利的劍芒,直赴向那仍勉強維持著人形的浴血魔星,焦急萬分地向他伸出了手去,欲要攔他:“秦念久!——”

驚見此景,一眾弟子無不愕然瞪大了雙眼,葉正闌更是呆杵在了原地:寄身於那道青影之後的……竟是塹天!

以被風飄揚鼓起的青衫遮蔽了自己的身形,塹天指間緊夾著那枚梧桐木碎,面色不再是死樣的蒼白,而是罩上了一層狀若癲狂的紅——只要一瞬,只要一擊,他便可改去“死”命,這誅魔救世的大功,仍是他塹天的!

成敗皆在這一刹,刹那間,眾人眼中的一切仿佛都慢了下來,掠耳的風,掠眼的霧,鼻間流動的血腥氣,那魔星一格格挪向青影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