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第2/3頁)

傅時畫啼笑皆非地看著鐵匠的背影,以及被他一巴掌關上的門。

門裏有鐵匠老婆被這樣巨大的聲音吵醒後,不怎麽滿意的抱怨聲,卻也很快就被安撫了下去。

夜重新寂靜,傅時畫看著有些破落的小鐵匠鋪,在桌子上留了一大把銀豆子,然後縱身重入夜色之中。

有人連夜買了四把滿意的破劍。

有人在乘著夜色風馳電掣沖擊雪峰之巔。

三宿門中,還有與歡聲笑語格格不入的梵音起。

凈幽和尚誦經轉珠。

耿驚花有些百無聊賴地用手攪亂靈泉,覺得自己的皮膚都要皺起來了,卻依然老老實實在裏面待著。

風雪之中,晶瑩剔透的劍懸空而立,遙遙破開夜色,看向三宿門的方向,任半煙的身影若影若現,她好似在看那抹帶紫的袈裟,也好似在看溫泉裏泡著的瘦小老頭子,卻也好似在看一些別的東西。

但最終,她還是沒有再向前,而是冷哼一聲,踩劍而回。

梵音稍頓。

耿驚花用手指彈了一滴靈泉水,直直向著凈幽的面門而去。

凈幽慢慢睜開眼,那滴水便在他面門之前一寸處懸停,再也不得寸進。

耿驚花“嘖”了一聲:“凈幽和尚,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什麽境界了?”

“我已經見長生。”凈幽溫聲道。

“見長生也還分洞虛靈寂和長生呢,你到底是哪一層了?”耿驚花道:“快來給我講講見長生是什麽感覺?我這三十年的道元給出去,想來此生是長生無望了,靠你了。”

凈幽沉默了許久。

耿驚花這些天胡亂問了很多問題,這會兒也只是信口一說,對方不理他、不回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渾不在意地翻了個身,打了個哈欠,就準備繼續玩水。

卻聽凈幽的聲音倏而在黎明破曉前響了起來。

“天下無人見長生而長生,我也絕無此力。”凈幽慢慢道:“七師弟或許知道,從夫唯道破入見長生後,境界越高,越是靠近最純粹的道元靈氣。人之身體終有衰,終有力竭與力所不能及,而道元永生不息。”

耿驚花渾身的瞌睡都沒了,他慢慢睜大眼,似是意識到了這話背後的意思。

“修道者將道元引入體內,化為己用,焉知道元是否也想進入修道者體內,將修道者化為己用呢?”凈幽的聲音很和緩,仿佛說的只是最尋常不過的小事,而非如此一字一句都是能夠震穿整個修道界的話語。

一時之間,風也停頓,雪也稍歇。

滿院的梅花暗香浮動,仿佛急切地想要遮蓋掉凈幽話語中蘊含的真正意味。

“哢噠。”

紫衣袈裟的清秀和尚轉過一粒手中佛珠,那顆佛珠與其他木珠碰撞出一聲清脆。

“有人曾是天,便想永遠做那蔽日的天。”他的聲音清淡:“長生,便是與天同壽。與天同壽,便是成為天。那便與天爭,究竟誰是天。”

黎明的第一縷光照破天際,穿破風雪,悄然灑落在了小院的靈池與凈幽的光頭上。

再照在他手中深紫近黑的佛珠上。

“哢噠。”

雪原中也有一抹黑。

劍氣騰空,風雪獵獵,漆黑的劍刺開空氣,刺破所有黑夜,載著黎明最初的光,在最後一個縱身後,終於再一次高高躍起!

金光大盛,雪峰乍現,虞絨絨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眼中卻滿是欣喜地看向再一次出現在了自己面前的金色雪峰。

冰雪依舊,那麽多次的雪崩之後,更多的積雪覆蓋上來,雪峰便依然崇山峻嶺如劍。

清晨冷冽的風吹散了所有的疲憊,虞絨絨驅劍而前,找了許久,終於在某處陽光最暖的地方,找到了一小片稍微裸露出來的泥土。

她落劍下來,將周遭的雪撥開,再垂手落在了面前的泥土上。

正下意識要凝符挖坑時,她突然頓了頓手指,有些忍俊不禁。

那個臭棋簍糟老頭子,怎麽好似仿佛已經預感到了這一天?

若不是她會來梅梢學劍,她就不會沖上這雪嶺之巔,也不會用符意割開地面。

再將時間倒退一些,若不是她強行登了雲梯,入了小樓,便不會來梅梢學劍。

而糟老頭子知道她道脈凝滯,萬法不通,只剩下了登雲梯這一條路。

他早就知曉她會登雲梯,入小樓,看這天下,攀此金頂,再看面前這如畫美景。

符意切割凍土,挖開了一個深坑,虞絨絨從乾坤袋裏取出眉飛色舞地寫著“雪”的那一罐,鄭重地放了進去,再以厚土覆之。

她沉思片刻,終究沒有起小土包,沒有立碑,沒有標識,只是將那片泥土重新拍到平整,再抱膝坐在旁邊,靜靜地與他看了一場雲海日出,金灑天地。

糟老頭子不願天地記得他。

——她記得他。

符出天地,他也要歸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