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周如玉拿了新的裏衣給他, 面不改色地道:“我舍不得三元巷的宅子。”

那是他們在京都買的第一處宅子,承載了她太多的感情,裏面有相公親手為自己所植的玉蘭花樹, 霽哥兒也在那裏出生,即便現在有了新的宅子,她也不想將舊宅子賣了。

沈伯文接過, 只聽了這麽一句,就立馬想明白了, 不由得失笑,“舍不得的話,不賣便是了。”

他心中並不反對。

這座三進的宅子雖比三元巷的更大, 距離皇城更近,但這是景德帝賞賜的,能賜,也就能收回,自家只有居住權,並沒有所有權, 若是自己能一直順遂下去, 自然不必擔心, 可做官這種事,誰能說自己定會順風順水呢?

萬一自己哪天惹怒了陛下, 氣的人家一怒之下收回了這間宅子,嘖。

熱水已經送進來了,沈伯文帶著新裏衣去了浴房, 嘩啦的水聲隱隱約約, 周如玉卻彎了彎唇角, 坐回床上, 繼續翻看起先前看了一半的書來。

等二弟他們一家人搬到新宅子裏,三元巷那邊倒是可以租出去……

自家這邊也安頓得差不多了,遷新宅和相公升官這兩件事,家中還需設宴,款待親朋好友們,沈老太太懶得管事兒,也知道自己管不過來現在沈家這麽一大攤事兒,中饋自然而然地被周如玉握在手中。

作為一個合格的當家主母,通常來說,設宴這種事,現在已經完全難不倒她了。

不過皇長孫偷偷溜出東宮,出現在自家宴上這種事,顯然不屬於通常情況。

沈伯文:“……”

他看著眼前特意穿了常服,身高相較於先前已經猛竄了一截的皇長孫,遲疑了片刻,才道:“您過來這邊,太子殿下與太子妃娘娘可知?”

——那肯定是不知道的。

李禎咳了一聲,若無其事地道:“不知。”

行吧,起碼還算誠實。

沈伯文有點頭疼,要不是自家娘子瞧見了正打算跟著別的客人混進來的少年,差人告訴自己,到這會兒都不知道家裏還來了個貴客呢。

但俗話說得好,來都來了。

“臣明白了。”對上少年期待的視線,沈伯文無奈地嘆了口氣,隨即又對不遠處的長子招了招手:“你陪著殿下逛一逛,說說話。”

李禎聞言,眼睛“嗖”的一下就亮了,“謝謝沈先生!”

沈玨走近應下,邀請皇長孫去自己院中坐一坐,對方欣然同意,兩個身量差不多的少年這才離開了前院。

至於沈伯文,則是還要回到書房,給太子殿下寫上一封信,告知皇長孫來到自家府上的事,派人送到左春坊去,也幸虧剛才聽長風提起,太子今個兒因事去了那邊。

信被送出去,沈伯文不免聯想到自己在現代當老師的時候,學生放了學不回家,跟著去同學家裏玩兒,家長等不到孩子回家,急得上火,還要給自己這個老師打電話詢問下落。

——果然調皮的孩子是不分時代的。

沈玨的明德院,兩個少年正在書房中閑聊。

李禎許久不見他,好奇極了,問題層出不窮,又是問外面的事兒,又是問紫陽書院的事兒,顯然對什麽都很感興趣。

“興化府靠海,海產豐富,他們的魚膾很出名,據說味道極美,不過父親卻不準我們吃,擔心未經烹熟的魚肉中有寄生蟲,吃壞身子就不好了。”

李禎的問題又來了:“寄生蟲是什麽?”

“嗯……大概就是一種會留在體內的蟲子?”沈玨思索了一下,才道。

李禎露出了不忍直視的神色。

視線又轉到了書桌上,掃到上面已經寫好的一篇文章,不由得驚訝:“玨哥兒,你都學到這裏了嗎?比我快這麽多!我記得你走之前,我們的進度是差不多的啊。”

沈玨點了點頭,並不意外地道:“殿下您將來不必科舉,讀書只為明理,慢慢讀便是了。”

很早之前,他就明白皇太孫讀書跟自己讀書的目的是不一樣的。

“你現在是秀才了嗎?”

李禎現在的進度雖然沒有沈玨這麽快,但是文章寫得如何還是能看得出來的,反正他瞧著,桌上這篇文章已經寫的挺好了,他才這麽問了句。

沈玨又嗯了一聲。

李禎聽他話少,不由得支著下巴,“玨哥兒,你今日話怎麽這麽少?”

“……”

沈玨面上露出個有點沉痛的表情,半晌後,才慢吞吞地開口:“口舌生瘡。”

可能是沈老太太許久不見孫子,可著勁兒地讓廚房做好吃的給他,什麽補吃什麽,冬日裏新鮮蔬菜又少,成功地把他給吃上火了,生瘡的位置還極其刁鉆,在舌根與牙齒相接的地方。

說話也疼,不說話也疼,吃飯也疼,喝水也疼,還要喝專門找大夫開的苦藥湯。

——痛苦。

他這麽一說,李禎立馬了然,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這種小病,不嚴重,就是磨人得很,他自己每次起口瘡,都覺得難受的要命,煩心得很,擾得他什麽都不想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