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人心(第2/3頁)

高太後說這些,當然不是有這樣的指望,好似累了,嘆了口氣,道:“說了這麽多,就是希望諸位卿家,國事為重,莫要畏難。”

‘國事為重,莫要畏難’八個字的意思已經溢於言表了。

蘇頌,範純仁,範百祿都聽得明白。

年輕的官家想要繼承他父皇,神宗皇帝的變法改制,他們這些人或多或少是因為反對變法的功勞,從而登上今天的高位,而今年輕官家要再來,他們這些人得‘國事為重,莫要畏難’。

蘇頌默默無聲,他的立場不在於變法還是守舊,在於朝局的安穩,誰亂來他反對誰。

範純仁沉吟不語,他聽得懂高太後的意思,想的卻是神宗年間舊事。

神宗朝,盡管王安石因為他們這些人的堅決反對而兩次罷相,但神宗皇帝並未放棄變法,所以,他們在些人神宗一朝幾乎都在流放,王黨自始至終占據朝堂,直到神宗駕崩,當今官家登基,太皇太後垂簾聽政。

會不會重演舊事?

範百祿則不同,他皺著眉,似有話說。

高太後目光審視著三人,忽然道:“老身累了,三位相公好好想想吧。”

蘇頌三人會意,連忙起身道:“臣等告退。”

他們今天來,是代表朝廷確認太皇太後的‘安危’的,現在太皇太後對於軟禁只字不提,他們要裝聾作啞。

當然,即便高太後提了,他們還得想辦法裝聾作啞。

三人剛要走,高太後忽然又道:“子功相公,你留下。”

子功,範百祿的字。之所以不叫範相公,大概是區別於範純仁。

蘇頌與範純仁看了眼高太後,沒有說話,徑直離開。

範百祿有些意外,但還是應著,繼續坐下。

高太後看著他,神情越發感慨,道:“當初英宗與慈聖皇後嫌隙,卿家諫言英宗,慈聖皇後撤簾後,你又多有維護,卿家,老身也到了這個時候了。”

範百祿雙目微凝,擰著眉。

高太後說的,其實就英宗年間的濮議事件,慈聖皇後就是曹太後。

所謂的‘濮議’,就是關於英宗對他生父的稱謂引起的。

英宗是藩王過繼,並非是仁宗親子,養在膝下多年。繼位後,他堅持稱呼他父親為‘皇考’,朝臣則極力反對。

當時身為言官的範百祿更是言辭激烈,連連上書,天無二日,一個人怎麽能有兩個父親?這違背禮法,是大不孝,何況是天下表率的皇帝!

曹太後當然更不能忍,過繼就要斷絕那邊一切的關系,你繼承皇位,反而去認了親父,那我與仁宗算什麽?

名分既定,內外有別,事關皇位,豈能妄動!

於是乎,曹太後與朝臣們堅決反對,朝野山呼海嘯。

按理說,英宗應該退讓,這確實違背禮法,外加曹太後與朝臣們的壓力,剛剛登基,怎麽能與天下人對抗?

但英宗絲毫不退,他有他的考慮:第一,皇位的正統性問題。哪有藩王的兒子是皇帝的?所以,他稱呼他親爹,必須是‘皇考’,皇帝的兒子才能是皇帝!

第二,就是禮法上的悖論。明明是親爹,怎麽能稱呼為‘皇伯’,親生父子反而成了外人?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這個無可改變!親爹都不認了,還算什麽孝道?

當然,也或許還有權力爭鬥以及父子感情之類。

總之,這件事在當時的朝野引起巨大波瀾,包括司馬光等人在內,全力反對。最終兩相爭執不下,是韓琦與歐陽修從中穿插,令曹太後退讓,英宗得以稱呼他父親為‘皇考’,這才算平息了這件事。

曹太後撤簾還政後,看到機會的人,紛紛彈劾、攻擊之前支持曹太後,反對英宗的朝臣,並且危及到了曹太後的地位。

這個時候,之前反對英宗的範百祿,還是小小言官,公然上書,據理力爭,在朝野頗為矚目。

作為英宗皇後的高太後,自然記憶猶新。

高太後說這些話,其言自明。

現在的情形與當初極其相似,眼見年輕官家掌權,必然會有無數趨炎附勢之人將要重復當年的舊事,威脅她現在的身份與地位。

範百祿是經歷了當年的濮議的,也清楚高太後話裏的意思,卻沒有立即開口。

因為,現在情形與當年完全不同!

英宗時期的黨爭還沒有現在酷烈,歐陽修,韓琦等人也算不偏不倚,穩住了朝局與天下人心。可眼下是‘新舊’兩黨水火不容,朝廷裏沒誰能有歐陽修,韓琦等人當年的威望。

官家要變法,必然重啟新黨,這麽多年的廝殺,恩怨難解,定不能相容,那時,誰能站出來阻止,保護高太後以及他們這些人?

高太後看著範百祿不說話,輕嘆一聲,道:“老身不要求卿家做什麽,只有一件事。在老身閉眼前,不想再次看到天下大亂,社稷動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