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月色高懸,皎白如一輪玉盤。

海上刮起了強陣風,船上的大多數人入眠,感受到輕微地搖晃感,只剩下守夜的德國人和一些日夜顛倒的水手走來走去。

阿蒂爾·蘭波淺眠了前半夜,有意識地保持一種隨時能醒來的狀態。他知道自己睡在魔鬼的懷抱後,沒有露出異常,以即興發揮的高超演技與同為“非人類”的歌德認了親。

啊呸!

誰跟魔鬼是同胞?!

阿蒂爾·蘭波不是信息大爆炸時代出生的人,接受過最傳統的宗教教育。他的全名是“讓·尼古拉·阿蒂爾·蘭波”,其中“讓”是他的教名,證明他一出生便接收過洗禮。

他身處於那樣的時代,雖然不信仰上帝,癲狂的聲稱“上帝已死”,那只是一種他對時代的反抗,他絕不可能與魔鬼為伍。

任何一個有理智、有自我、有健全思想的人都不會靠近魔鬼,魔鬼是人類之敵。

【我不是魔龍,你認錯人了。】

【即使是魏爾倫——他敢跟你認親,我就和他斷絕關系,當作沒有這個平行時空的同位體,因為我不想我的母親會為孩子蒙羞。】

在黑發男人徹夜擁抱的懷裏,阿蒂爾·蘭波悠悠轉醒,睜開一道冷然的眸光。

沒有開玩笑。

現在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阿蒂爾·蘭波緊貼著歌德的身軀,肌膚相觸,若是使用重力異能,頃刻間之間,他爆發的力量可以一舉摧毀對方的身軀。即使他不知道魔鬼有哪些特殊能力,失去了皮囊,想必就無法借用“歌德”的身份占居高位。

阿蒂爾·蘭波想了很多事情,哪些少年時代不會考慮的問題,被他考慮了一個周全。

但是……

魔鬼的體溫竟然也是溫暖的。

前不久,魔鬼帶著他去海上玩,千依百順,令他大開眼界。放在過去,母親對他不會如此放縱,朋友對他不會如此大方,前任的男友更不會為了獲取他的開心,便放下身段,寵溺地注視著自己,任由他發瘋。

這個黑發男人似長輩慈愛,似情人柔情。

詩人的感性思維起伏,阿蒂爾·蘭波一瞬間有些茫然,這樣輕易決定一個人“生死”的想法,是不是太殘酷了,失去了同理心?

阿蒂爾·蘭波不止一次仗著沒有被控制,伸手觸碰黑發男人的要害,對方總是會說——

“別調皮。”

這是兒戲嗎?

阿蒂爾·蘭波每一次勾住黑發男人的脖子,或者撫摸後心口,皆是懷著惡意的。

他雀躍對方的無知,自信隨時能翻臉。

什麽魔鬼啊。

好笨,太過相信自己了。

如果他比魔鬼厲害,比魔鬼還能撒謊,他為什麽要去傷害一個笨蛋的魔鬼?為的是那些常年被魔鬼蠱惑的德國人?

聽說德國的席勒很崇拜歌德,說明魔鬼先生這些年偽裝得很到位,受人尊敬,假如魔鬼先生為了私欲而造成國家大亂,肯定會有天定的英雄出現,攜大勢打敗魔鬼吧。

阿蒂爾·蘭波側了側臉,貼耳聽到的是魔鬼先生睡眠中的心跳,生命的鼓動,總是會給阿蒂爾·蘭波帶來奇異的滋味。

魔鬼先生好像要醒來了呢?

“保羅?”

聲音渾厚的德國男人在柔聲詢問懷裏的阿蒂爾·蘭波,令人記起了《古蘭經》的內容。

【願我的仁慈勝過我的怒火,我願去寬恕,而不去懲罰。】

阿蒂爾·蘭波喟嘆:我的父母,希望我成為這樣愚蠢、卻做盡好事的信徒嗎?

【你們偉大的真主沒有給予我啟示。】

【驅逐魔鬼靠你們了。】

阿蒂爾·蘭波吐了吐舌頭,搭在黑發男人肩膀上遲遲不定的手一動,環抱住對方的脖子。

他半坐起來,薄被從他身上滑落,受到“控制”的法國美人親了歌德的臉頰,用純粹到一覽無余的目光看著他,說道:“我睡不著,聽見外面起了風,想出去看一看。”

歌德問道:“要我陪你嗎?”

阿蒂爾·蘭波低笑,如同羽毛搔過黑發男人的心尖,“不用,歌德先生等我回來。”

歌德感受到對方的手臂收回,光滑的肌膚在脖頸處留下余溫,美妙的身體就下了床,在窸窣的黑暗之中穿上衣服。

對方沒有披上自己特意準備的白西裝,身影融入於夜色,簡單地出門了。

“風?”

歌德呢喃,不明白那有什麽吸引力。

他是一個作息良好的魔鬼,到了時間點就會休息,保障自己作為人類的健康。

突然,他聽著外面的風聲,想象晝夜之間變化巨大的大海,好像又明白了暗殺王想要去看外面的世界——那是無拘無束的大海。

歌德陷入半醒半睡的慵懶,視線掃過房間的窗邊的某一個角落,眼簾垂落下來,等著暗殺王回來。他不需要看風,只需要做抓住風的人,這風暴也好,大海也好,都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