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溫鳴玉在邑陵停留時,住的是溫老先生在此安置的一處公館。這裏坐落在鳳林路中心,繁華又熱鬧,白天是白天,夜晚依舊光鮮得像白天。因著溫鳴玉在此地算是一位稀客的緣故,數日以來,公館送走了無數撥來來去去的客人,光是許叔和打回去的門生帖,就有厚厚一大疊。

這些帖子溫鳴玉向來不會過目,自從到了邑陵後,他的興致像是變得低落了,對待什麽都顯得敷衍。旁人或許發覺不到這一點,卻瞞不過許叔和。他雖不像堂兄,少年時就在溫鳴玉身邊伺候,揣測起主人的心思自有一番訣竅。但他是個心細如發的人,這幾日裏,他的主人每逢外出應酬,都是早早地回來,除去辦公務的時間,就是待在公館裏寫字看書,侍弄花草。除非是窮極無聊的時刻,溫鳴玉是不會有這種閑情逸趣的。

既然無聊,為什麽不回到燕南去?許叔和又想到了這個困擾了他好幾天的問題,依然沒有得出結論。他將廚房熬好的藥檢查過一遍,旋即叫來傭人,將藥送到溫鳴玉的房裏去。這是堂兄許瀚成親自交代過的事,對方用無可奈何又苦惱的語氣對他說道:“三爺喝藥時,務必要親自站在一旁,勸他把藥全部喝完,否則他是會賴賬的。”

許叔和同情他的主人,但不得不硬著頭皮執行堂兄的囑托。他走上二樓,敲了敲溫鳴玉臥室的門,喚道:“三爺,是我。”

得到放行後,他推開門,從傭人手裏接過托盤,親自踏進溫鳴玉的房間裏。夜裏七點多鐘,飄窗外已是夜色沉沉,細碎瑩亮的星河沿著天幕一路延伸,靜默又溫柔地閃爍著。溫鳴玉披著寬松的睡袍坐在茶幾旁,上面擺了張棋盤,溫鳴玉手裏拈著一枚白玉棋子,翻來覆去的把玩,像是根本無心將它落下去。

許叔和向對方行了個禮,道:“三爺,該喝藥了。”

“啪”的一聲輕響,溫鳴玉將手裏的棋子按在棋盤上,隨口應了一句。許叔和循聲看過去,怪不得溫鳴玉遲遲不落子,原來這一手直接定了江山。說來也奇怪,眼下分明是溫鳴玉在與自己對弈,可棋盤上的黑白二子走的卻是天差地別的路數。白子沉穩,黑子冒進,兩方看似各領千秋,旗鼓相當,可是許叔和一看就明白,早在棋局開始不久,勝負就已很分明了。

他不由笑起來,對溫鳴玉道:“三爺好雅興。”

溫鳴玉不置可否,也不去碰那碗熱氣騰騰的藥,卻問:“今日還有人送拜帖來嗎?”

“有。”許叔和忙從身上找出一本小冊子,翻到最後一頁:“張督辦明日上午邀您去明秋庭喝茶,晚上又有兩家的酒局,您是否要過目?”

溫鳴玉慢慢拾起一粒粒棋子,將它們各自安放起來,隨口給了答復:“就說我身體不適,都回了。”

許叔和點點頭,幫著溫鳴玉一起整理。他拿起一枚白子,又擡頭看看坐在對面的溫鳴玉,小心翼翼地發出建議:“三爺,天氣冷了,藥放不得太久,您先趁熱服下吧。”

溫鳴玉的動作一頓,繼而若無其事地說道:“知道了。”

知道是一碼事,喝不喝藥,又是另外一碼事了。許叔和一時無計可施,直愣愣地站在溫鳴玉身旁。他可不敢像堂兄那樣,能夠沖撞主人的威嚴,千方百計地逼他喝藥,溫鳴玉也不是小孩子,聽任他哄一哄,騙一騙,就會把藥喝下去。許叔和只覺自己遇到了上任以來最大的難題,硬著頭皮道:“那我就等在這裏,您要是喝了藥,我也好替您收拾。”

溫鳴玉聞言,立時向他掃來一個眼風,仿佛已經看穿了這句軟弱的威脅。他往後一靠,面帶微笑地道:“藥太苦,我不喜歡喝,你要收拾,現在就可以動手了。”

他幹脆堂堂正正地發出了抗拒,吃定許叔和拿不出更多的手段來對付自己。許叔和愁眉苦臉的,暗想這任務實在不該由自己來完成,堂兄理應托付給一位溫柔漂亮的小姐,這樣他的主人自然會失去許多推托的借口,哪裏需要自己在這裏大費唇舌。還毫無成效。

許叔和正在一邊苦苦尋找著能夠說服溫鳴玉的理由,忽然聽見花園裏傳來了一陣急促響亮的犬吠,這幾條狼犬是公館裏的老傭人養大的,訓練得很好,平日很少出聲,現在這樣大鬧,必然是看見了什麽。他不禁神情一肅,推開小陽台的門,扶在闌幹邊往下張望。

花園的小徑待在路燈底下,倒是很明亮的。許叔和看不出有什麽異常,但仍覺得不放心,他又叫來幾名保鏢,讓他們去仔細地搜查,這才回到溫鳴玉的房間,低聲問:“三爺,夜深了,需要我叫幾個人來在您房外守著嗎?”

誰知這倒給了溫鳴玉一個好機會,他和顏悅色地回應:“不必了,你去告訴下面的人,讓他們都警覺一點,不要讓不相幹的人來打擾我的清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