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恨我

刺目的火光裹挾著熱浪迎面砸來,將虞靈犀汗津津的臉映成瑰麗的紅。

寧殷看著她,如同身處煉獄,滿身鮮血。

來不及寒暄,屋頂火舌肆虐,虞靈犀眼睜睜看著房梁下壓,發出不堪重負的哢嚓聲。

“小心!”

虞靈犀下意識抓住寧殷的手腕一拽,幾乎同時,厚重的青石板合攏,燒塌的房梁帶著嗶剝的火星砸下。

兩人滾落石階,落地時並沒有想象中的疼痛,虞靈犀被寧殷緊緊地護在了懷中。

虞靈犀忙撐起身子,顫聲道:“你沒事吧,寧殷?”

寧殷抱得那樣緊,幾乎要將她整個人嵌入身軀中,用骨血為她築起一道屏障。

他笑了起來。

兩人的鈴鐺也隨著胸腔的起伏震動,如同兩顆緊緊相貼的、顫動心臟。

“還好……”

寧殷的嗓音帶著煙熏後的喑啞,低低響在耳畔,“……找到你了。”

“是,找到我了。”

虞靈犀摸索到他的臉頰,輕聲回應,“一切都結束了,寧殷。”

他的臉很燙,這間密窖離火場太近了,角落裏的冰都化成了水灘,又熱又悶。

“這裏太危險,我帶你去裏面的藏冰室。”

說著虞靈犀起身,拉著寧殷朝裏間冰庫走去,尋了個幹凈涼爽的地方讓他坐下。

徹骨寒冷的冰雪之室,很好地抵擋了大火焚燒帶來的燥熱和刺痛。

寧殷眸色黑沉,蒼白的臉頰幾乎和冰塊融為一體。

滿室淡藍的冷光包裹著虞靈犀窈窕纖細的身軀,讓他想起了那個可怕的噩夢,胸口一陣窒疼。

虞靈犀劫後余生,並未發現他此刻過於安靜的異樣。

她將手擱在堆積成山的冰塊上貼了貼,再將冰涼的手掌捂在寧殷滾燙的臉頰上,給他降溫。

“嚇死我了。”

她心有余悸,“聽到鈴聲震響的時候,我第一反應並非開心,而是害怕。”

火勢那麽大,她無法想象兩人間的默契若是再晚一步,會釀成什麽後果。

寧殷擡手,似乎想摸摸她的鬢角。

然而看到滿手滿袖浸染的鮮血,又若無其事地垂下手去,低啞一笑:“抱歉啊,歲歲。”

虞靈犀呼吸一窒。

兩輩子了,她第一次聽寧殷說“抱歉”。即便當初誤會她送香囊的用意後,寧殷也只會沉默著擁緊她。

“大婚初始,本不該見血。”

寧殷將手往旁邊的冰塊上拭了拭,直至剔透的冰被染成瑪瑙般的紅,方問,“恨我嗎?”

虞靈犀訝異地睜大眼,退開些許看他。

“寧殷,你在胡說什麽?”她蹙著眉頭,用微涼的指尖撫平他眼尾的赤紅。

“歲歲應該恨我。”

寧殷掛著淺笑,眼底卻是濃重的陰戾,“我生而不詳,屢次去見你,總帶著滿身臟臭的鮮血。”

是他連累,毀了他們一生一次的新婚甜蜜。

虞靈犀喉間發哽,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個見到鮮血就異常興奮的小瘋子,竟開始嫌棄死亡帶來的臟臭。

“你屢次來見我,都是披荊斬棘、舍命相護。”

虞靈犀輕啞地糾正他,“你用盡力氣才走到我身邊,愛尚且不夠,何來怨恨?”

他本可以離開火場,就像她本可以從冰窖逃離。

愛如同懸崖上的橫木,一端的分量輕了,另一端就會墜入深淵。虞靈犀覺得無比幸運,因為聽到鈴聲的一瞬,他們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奔赴彼此。

她呼出一口白氣,索性將額頭也抵了過去,與他鼻尖對著鼻尖。

在大火中搜尋那麽久,寧殷的袖袍焦黑了不少,嘴唇也被烘烤得幹燥開裂,滲出絲絲血痕。

虞靈犀便湊過去,在這片冰寒之中小心地,溫柔地含住了他的唇,細細輾轉,濡以甘霖。

冰室淡藍的冷光鍍在他們相抵的側顏,安靜柔和。

靈犀的唇舌是熱的,溫軟的,不似噩夢中那般冰冷死寂。

寧殷張開了嘴,開始回吻她,像是獻祭生命般交纏奪取,至死不休。

虞靈犀咳了聲,剛升騰起的熱度迅速褪為蒼白。

冰室裏到底太冷了,寧殷唇舌撤離時,寬大的袍子已罩在了她身上。

“有些臟,歲歲將就著用。”他道。

虞靈犀恍然,記得去年春末她被趙須關在倉房中,寧殷也是這般解下袍子裹住她,神色如常道:“小姐將就著用。”

“這裏,或許有通往采冰場的密道。”

虞靈犀收攏思緒,提醒道。

寧殷點點頭,彎腰單膝而跪,試圖抱她。

“不必。”

虞靈犀的視線從他帶傷的掌心收回,輕而堅決地搖搖頭,“我能自己走。”

越往裏走,冰塊越多越冷,凍得人腦仁疼。

她牽住了寧殷的手,不管他如何忌憚指間的肮臟腥臭,緊緊地握著。

蟬鳴般的鈴鐺震顫呼應,他們一起走過長而曲折的密道,不管多崎嶇坎坷,黑暗泥濘,都不曾再松手。